首页 > 文学

日界线在线阅读 日界线是谁写的

文学 06-06

  日界线在线阅读 日界线是谁写的

  《日界线》是《8分钟的温暖》的姊妹篇,两本书分别讲述的是同一时期不同的两所学校内发生的故事。如果说《8分钟的温暖》的主题是嫉妒,那《日界线》的主题就是珍惜和原谅。夏树因为太过珍惜,所以有时候会不择手段,伤害到旁人。才会堆积出那么多的矛盾。但终于,她也会改变,学会去给予而非索取,懂得分享与原谅。她失望过,自暴自弃过,但后来,又重新开始珍惜身边的微小幸福,成为一个淡定大方的姑娘。

  《日界线》的女主人公夏树作为转校生来到了圣华中学高二A班。

  夏树是个气场强大的女生,不算非常漂亮,却特别的独立而自信。她利用热情的程司接近班级核心4人小团队——学习好又漂亮的班花黎静颖,“面瘫”帅哥易风间,阳光活泼人缘好的程司,以及跋扈凶悍八卦女赵玫。夏树努力想加入小团体,除程司之外的另三人却极力排斥她,双方都使了一些不太光明的心机,故事就这样展开了……

  夏树有一个死穴:害怕失去。因为身世的缘故,她异常害怕失去,所以比一般人懂得珍惜。但有时候太过珍惜,就会不择手段伤及了旁人,也并非有多么恶毒的初衷。她拼命要挤入这个小团体,也是因为这里有两个人,与她有着很深的渊源,而她,不舍得放弃。

  易风间表面上怀疑夏树,不相信她,排斥她,内心却一直喜欢着她。从两年前她决绝地离开,到两年后若无其事地回来,一直喜欢。他看着她若无其事地靠近,听说她过去两年间复杂不堪的恋情,恨意就在不知不觉间产生。

  跋扈凶悍的赵枚看起来是里面最不让人喜欢的,其实不过是一个陷于辛苦单恋的女生。过去的她是个粘人的、单纯的、可爱的姑娘,而爱,让她逐渐变得狡猾和自私。

  而程司,这个看起来最无私最没心眼的男生,有着最坦荡、阳光的笑容,给过夏树关心和帮助,他成为夏树和小团队联系的唯一纽带。但在夏树看来,从小到大一直一帆风顺的他其实有些薄情寡幸。他的喜欢因为对象的频繁更换而显得有些廉价,因对感情的迟钝和不确定以及刻意回避而显得有些懦弱。

  这里的女生都不完美,伪善、嫉妒、自私、勾心斗角、恶语相向;这里的男生也不完美,利己、粗心、懦弱、不温柔、不积极、易变心。但这就是我们生活的世界。

  夏茗悠努力把这些真实地展现出来,而不是只写美少年和美少女谈恋爱的故事。不过,她毕竟不是悲观主义者,我们的生活也是阳光居多。经过几度改稿,夏茗悠终于决定还是要给她笔下的人物幸福。

  虽然故事里每个人都会有阴暗面,但也都有善良美好的闪光点。 优点和缺点相加,爱与恨交割,才构成一个个矛盾的个体,一段段真实的情感。

  这就是《日界线》。

  我所看见的花却逐渐全都凋谢了

  我所唱过的歌却逐渐全都淡忘了

  我所听过的故事逐渐全成了传说

  我所触及的真实也逐渐全成了记忆

  我和你重逢,却再也无法证明它们的存在

  甚至无法证明它们曾经存在过

  告诉我怎样才能笑得开怀

  时间多么神秘,它给你的逃亡无限宽广,而又终将带你回到原点,去寻找那些一度失落的温暖过往。 从日界线到日界线,周而复始,什么都没有改变。你没有超能力,看见的不是未来而是过去。

  但它们大同小异。你依然遇见相似的人,面临相似的抉择,陷入相似的处境,经历相似的平淡或不凡。 改变的是你。 你学会去给予而非索取,懂得分享与原谅,哪怕整个世界都倾覆,你也拥有了摆正它的力量。

  你见过童话般美好爱情的陨灭,也见过至纯至善友情的决裂,甚至连你最信任的亲人也曾让你失望,你所有的信仰都坍弛过,你曾经自暴自弃。可后来,又重新开始珍惜那些微小幸福,成为淡定大方的姑娘。信心和勇气足够支持你不再受任何人左右,选择走自己的路,哪怕你并不清楚前路通向何方。 就如同海浪不断反复拍打岩石,只为使它坚强。 时间是圆,一圈圈叠加,内心留下不可磨灭的年轮。 而后,你长成参天模样。

  也许是几年后回想起来可以笑言“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许过几天就能逞强潇洒地说“比起背后诋毁,这种迎面的敌意未必更坏,我还是比较喜欢直率。”然而——这个转折的后面,是当时耿耿于怀的真实的自己。

  原以为时间是一条长长的直线,贯穿脚下伫立的地方,向前急驰而去。直到很久以后才发觉真相并非如此。

  365天4小时58分56秒。地球绕太阳一周。

  27天7小时43分11秒。月球绕地球一周。

  23小时56分4秒。地球自转一周。

  日复一日,从180度经线回到180度经线,循环中划出完满的弧度——

  时间是圆形的。

  甬道将至尽头,可能性只剩下一种,应该就是最后那间教室。

  开学第一天,四处喧嚣得像口滚着沸水的锅。

  教室后门溢出笑闹声,其中一个夏树觉得熟悉。但时间洇成雾气笼罩记忆,最关键的线头匿在其中,理不出。

  经过时,向门里匆匆瞥去一眼。

  大片白光从对面窗外奔涌过来迷了眼,什么也没看清。

  年级组长兼班主任终于停下来,回转身面向夏树:“你在这儿等一下。”

  “这儿”的所指,红色的教室门上嵌着金色班牌——

  二年(A)班。

  夏树乖巧地点点头,倚墙而立。老师推门进去,吵嚷的室内顿时静了不少。女生把书包的部分重量分给墙壁,一边勾着头神游外太空,一边无意识地用脚后跟蹭着墙根。

  面前一个人经过,影子在夏树脸上晃了一晃。

  近在耳畔的女声喊着“报告”。

  教室里传来老师“进来吧”的应答。

  等她抬起头看,视野被墙壁切去大半,留在教室外的只剩下对方被气流扬起的发尾。

  声音,谈不上甜美,却有种独特魅力,尾音比一般人拖长半拍,又不过分发嗲。

  头发,应该很长,浅浅的琥珀色。

  那瞬间从门边飘出的气息,非常的,恬淡清新。

  从小到大,几乎每个班都有那么一两个班花级的人物,相貌未必是殊色,偏是有种气质,让人忍不住多看两眼。笑容异常温暖,也足够和悦、开朗,却给人下一秒就会落泪的感觉,说不出好在哪里,却使每个和她相处的人感到舒心。

  无论如何,最终这种女生总会成为全班甚至全年级大部分男生的梦中情人。

  夏树一心想着刚才喊报告的女生,以至于教室里再次传来老师“……给大家介绍一位转学来的新同学”的引荐词时,没能立刻反应过来走进去。

  独自在门外发了呆,意外造成“千呼万唤始出来”的登场,但并没有什么惊艳效果。

  夏树,瘦脸颊,寡薄嘴唇,齐着下颏的短发。

  毫无让人眼前一亮的特质。

  自我介绍也稀松平常:“我叫夏树。夏天的夏,树木的树。以后将和大家一起学习……”说话和呼吸两件事不好协调。声音重心不稳地悬浮半空上下打颤。

  这还不止,话说了一半,突然像录音放送卡了带,下文凭空消失。

  结巴了吗?少数人有点好奇地再次看向她。

  怪事。

  瞳孔里像猛地亮起一盏灯,有种惊讶的辉芒喷薄而出。

  静了两秒,连班主任也察觉到夏树自我介绍的戛然而止。

  老师诧异地转头看看她,又循着她直愣愣的目光往教室后面望,却被更为动态的东西转移了注意。

  也许是空调作用,教室里气流微动,某个座位下无声又缓慢地滚出一只篮球。

  中年女老师威严地皱起眉,仍然慢吞吞却厉声地说:“程司,跟你说过多少遍,不要把篮球带进教室。”的确,自从某次大扫除时为了清除墙上的球印不得不大费周章地把墙壁重新粉刷了一遍之后,她就明确制定过这条班规。

  不过男生们还总是明知故犯。

  名叫程司的男生低头看看从自己脚边滚向过道的篮球,吐了吐舌头,嬉皮笑脸地把篮球拨回座位下。

  班主任点点他:“再让我看见就直接没收了。现在你将功补过,帮新同学去物业部搬一套新的课桌椅回来。”但其实语气并没有那么认真,不是责备是嗔怪。

  男生仗着老师的溺爱毫无悔悟意思,反倒还搞怪敬个礼:“遵命!”

  绚烂的盛夏一点一滴在眼前铺展。

  谁的视线落定在谁身上,谁的泪泛在眼眶。

  谁的目光失去焦点,谁的微笑和谁重叠。

  谁看不见谁灼热的眼神,听不见谁嬉笑的声音,全心全意只在乎你。

  珍惜的过去和憧憬的未来,在这个瞬间,这个狭窄的空间,模糊了界线。许多年后,已经长大的你能不能明白,现在的我是以怎样的心情站在这里。

  “真巧哈,没想到你转来和我同班了。”男生下楼的动作幅度大,每跨一步就三四个台阶。等他跳下楼梯转过身,女生还在半层楼以上,于是他仰头说。

  对方主动搭讪,让夏树从深思中回过神。

  “是呢。没想到。”

  说完才反应过来。哦,竟然又碰见了这个人。无端地高兴了。

  少女情怀是什么样?顾不得利弊得失,像一大群鸟儿扑腾翅膀齐声啾鸣,刹那间沸反盈天。

  伫立于楼下的男生,日光把那张年轻朝气的脸寸寸打亮。周围教学楼散发着涂料新鲜气息的白色外墙将他卷进云淡风轻的纯净世界里。

  视界里草坪的碧色、花的绯色、砖面的浅灰色、学校标志物的金色,他在其中。

  无色的风把他的制服衬衫灌满。

  心脏突然有了重量,陡然下沉,明明满眼都是明媚景象,却没来由地鼻子发酸。原本不带任何感**彩的校园终于在此刻让人有点想亲近想融入。

  相隔仅仅四天的再遇见,稍微折损了巧合的魅力。

  夏树刚到上海的那一天。虽然是炎热的夏季,但因为厚重的云层低低地罩在头顶,太阳还是“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状态。

  清晨是湿冷湿冷的。

  夏树慢吞吞地拖着大包小包从火车上爬下来,行动迟缓,终于阻塞了交通。

  站在门口的列车员眉头微蹙,嘴里用上海话嘟嘟囔囔:“乡下人怎么这么多,烦也烦死了。”尽管明知被鄙视的人听不懂,依然底气不足声音小到无法辨别。

  却还是像一把小刀插进了女生的耳廓。

  偏偏,什么都听得懂。

  女生头一低,耳根潮红,赌气似的猛一用劲,最大的一个箱子突然脱了手。

  “啊!”幸好手在关键时刻扯住了身后的铁质扶手,人才没有失去重心一起跌下去。定下神抬起头,箱子已经擦过前面刚下车的那位乘客的脊背重重地摔在地上,晃了两下,终于躺着安分了。

  女生微怔。等彻底回过神来,忍无可忍的列车员已经三下五除二帮她把所有行李拽下了车,躺在面前一小块水泥空地上的笨重大箱子,也被旁边突然伸来的一只手帮忙竖了起来。

  是差点被砸到的那位乘客。

  “对不起对不起……谢谢谢谢……”女生语无伦次地跳到前面去。终于交通顺畅,列车员松了口气。

  “你——有人接吗?”好听的、年轻男生的声音。

  诧异地抬头。

  刚想说什么,就听见奶奶越来越近的“阿树、阿树”的叫声。慌忙中去拖箱子,却发现对方的手还一直搭在箱子上。

  视线从指尖沿手背上凛冽的骨架蜿蜒,落定在手腕处一圈别致的木质手环上。

  “哈!带了这么多东西呵!奶奶来拎。”又颤颤巍巍伸出一只苍老的手,使先前搭在箱子上犹豫着的那两只茫然地悬在了半空。

  “还需要帮忙么?”

  是问她的,女生回过神,慌忙回答:“哦,不用不用。”

  女生清晰地听见那句“那么,再见了”,迟疑了两秒才抬头,却发现对方已经混入漫涌的人潮中,再也辨别不出。她只能定定地望着左手方向,尽最大努力从远远近近的灰黑色块中企图层析出与众不同的亮彩。

  “认识吗?”奶奶的目光也被牵去了与孙女相同的方向。

  “欸?”惊醒后回头,女士迷茫地把目光从漫无边际的远收向咫尺之内的近。

  “和那个孩子认识吗?”

  “哦。不认识呢!是同车的乘客,帮忙扶了扶箱子。”记得当时是这么定义的。

  发生在十七岁夏天的最初相遇。

  原以为只是与十三亿分之一的人碰巧擦肩而过,转身就会相忘于人海。却没想到日后的交集会像盛夏的爬山虎一般肆意蔓延开来,成为维系,成为羁绊。

  平淡无奇的同车经历,因为之后又遇见谁而变得不同寻常。

  夏树的生活从来不缺少奇迹。

  幸福的,不幸的,都是无力抗争的奇迹。

  悠扬的下课铃回荡在校园上空。应该是早自修结束了。当一声大喊劈头盖脸而下,出神的夏树结结实实地被吓了一大跳。

  “阿司,帮我和小静去快客超市带两根绿豆冰!”

  阿司是谁?小静又是谁?夏树有点发怵地抬起头,阔脸的女生形象倒是和之前的惊人嗓门相匹配。

  这时,临窗又有几个学生探出身来追加点单:“我也要!”

  同行的男生停住脚步朝上喊道:“到底几根?你们统计清楚嘛!”

  隔了一会儿,阔脸女生报出准确数字:“12根!钱等下上来再给你。”

  “知道了!”男生说着继续往前走,在注意到夏树愣在身后时立刻又停下。

  夏树跟上来:“你叫阿司?”

  “程司,方程的程,司是同学的同去掉第一笔那个‘司’。”

  “同学……那不就是司机的司么?”有谁会绕那么大一个弯扯上同学的同啊?

  男生好像想到什么,兀自笑出声,朝夏树猛摆手:“那个啊,因为被人反问过‘奥斯特洛夫斯基的斯基么’,所以后来我就彻底放弃本身会引起歧义的词了。”

  “立刻就想到奥斯特洛夫斯基的人本身也是怪胎吧?”夏树是这么认为的。

  “嗳……反正,平时大家都叫我‘阿司’。”

  “阿司!”立刻就付诸实行。

  程司有点意外地侧头看她。

  女生弯起了眼睛,淡淡地说:“开玩笑呢。”

  “真叫也没问题啊。”

  可是,还不太熟吧……

  虽然夏树只有一个人,但圣华中学从来没有一个人单独的课桌,只有两人同桌的长条课桌。

  料想程司一个人搬张桌子就够吃力,夏树才会跟来自己搬椅子,但眼下女生却只需拎着帮同学带的一塑料袋棒冰。

  程司不费吹灰之力就随便抓了个别班的男生帮忙搬椅子。

  人缘挺好。

  夏树在心里暗下定义。

  ……那么,就慢慢了解下去,直到熟悉。

  课桌直接被摆在最后一排,与程司隔着两个座位。

  因为没有同桌,所以离得最近的是相隔一条过道的那位男生。上课总在睡觉,对自己爱理不理。

  深亚麻色头发,在阳光直射下显得近似金色,看不出是染的还是天生的。瘦高身材敛在校服里,衬衫的线条在手肘出折进阴影,某些细节让健康又英俊的气息从他每个毛孔里散发出来,而另一些,则依旧保持着低调的神秘藏匿在未知的那部分中。课间无意地一瞥,熟悉的手环——夏树清楚地记得程司有个一模一样的。

  两个人是死党的关系么?

  第二节下课铃响起后,广播里紧接着播放出运动员进行曲。要下楼做操吧。隔着过道的男生像弹簧一样从趴在桌上的姿势直接变换到站立姿势,和程司一起从后门出了教室。

  夏树一边往课桌下推椅子,一边偷偷用余光扫过男生的桌面。

  散乱地摊开在桌角的几本书中夹着封面上写有他名字的作业本。

  “易风间。”夏树在心里默念,音节一蹙一顿,咒语一样,让心里好像突然嵌进了沙砾。

  喧嚣涨满整个教室,浮躁与热情都异常丰沛,可默念咒语的某个女生却完全充耳不闻,陷进无人知晓的结界中。等到她回过神来,运动员进行曲已经停止了。

  欸——怎么都没有人提醒她?身为同学可以这么冷漠吗?

  怨不得别人。

  夏树匆匆赶到楼下,有一瞬间迷失方向,找不到自己班级的方阵,幸好开学第一天不做操而是举行开学典礼,大家都直立于操场上听校长致辞,各班班长举着班牌站在最前面。

  夏树找到组织后绕到了队尾。

  前面一个人就是风间。

  回想上午之前的几个课间,除了原本就有过一面之交的程司,没有一个人来主动和自己说话。课间,女生们多半两三个一起活动,进进出出笑闹着,对转校生的到来没有丝毫兴趣。

  第一天就受到这种无形的孤立,夏树习以为常了。

  开学典礼结束后在人潮中尤其感到孤单。

  不被任何人理睬的夏树独自在楼下逛了两圈,也觉得索然寡味,教学楼是白色的,整个校园此刻看来更像个医院。

  听见预备铃声大作,夏树急匆匆地跑回教室,不由自主地往一个方向望去,程司和风间都还没有回来。正准备回身去储物箱拿书,面前突然多出一只手,夏树抬起头。

  “我说,”男生的眼镜反着两大块白光,让人有距离感,“不是教室长错地方就是你走错地方了。”

  “欸?”夏树有点错愕。

  “你现在坐的是我的位子。”看不见眼睛的男生笑着指指身后的班牌,“二年B班。”

  “哈啊?”这才意识到问题的关键。

  夏树窘得脸红,再多一秒也没停留,“噌——”的一声站起来飞奔回自己教室。老师已经站在讲台上,被气喘吁吁喊着“报告”的女生打断后面露愠色。夏树有不佳预感。

  果然,在这节生命科学课的最后,五十多岁的老师从眼镜上方的缝隙看了看夏树,摆出一副傲慢的腔调走过来敲敲女生的课桌:“你在以前的学校年级排名多少?”

  夏树朝教室一角扫了一眼,没有回答。

  对方不需要答案。“转进来要做好年级垫底的心理准备啊。”笑腔听起来怎么都算不上善意。

  夏树还是没做声。

  “我还不知道你们?哼。搞个上海户口就想沾什么便宜。我老实告诉你,所谓高考优惠什么的只是考一般大学容易,但是要想考一流大学全世界都是一样难的。我们学校的学生就没有只想考一般学校的,所以你做好心理准备。”男人唾沫四溅地说了一大堆。

  夏树依旧面无表情。

  “明天我们可要摸底测试以前的课程了,要是复印不到笔记通宵复习的话,你就等着不及格吧。”

  老师说完踱着方步踏着下课铃声出了门。

  女生的手指在课桌下绞缠,指甲嵌进皮肤里,一点点尖锐的疼痛。

  讨厌。讨厌老师鄙夷的冷嘲热讽。讨厌学生拒人千里的冰冷目光。

  心理无法适应,到中午时已经体现为身体上的无法适应了。像是感冒的症状,头晕得要命。夏树的逃避心理终于咬破了一个决口,收拾书包准备回家。

  “不舒服吗?要不要先去保健室开点药?”程司注意到女生苍白得异常的脸颊。

  夏树往书包里扔文具的动作突然停下来,抬头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程司。神色融化在泛滥的日光中。

  “那个,你能不能……”

  女生还在迟疑着要不要开口,对方却已经猜到意图了:“生命科学笔记吗?”

  点点头。

  “我是很想帮你啦,可是……”男生两手一摊,“我自己都从不记笔记。要不我帮你问问别人。”

  预计除了面前这男生之外,整个班级也找不到第二个愿意帮她的人。怎么说都是竞争对手,光看平时那些抵触的白眼都能了然。

  夏树正犹豫是该对程司表示感谢,还是劝他别跟着白费力气,面前突然多出一本粉红色的本子。

  将本子扔过来的风间解释道:“借你复印。”

  夏树愣了愣。

  “谢……”

  女生的尾音被男生不带感**彩的答话截断:“不用谢我,不是我的。比我自己的全,你先用着吧。”

  语气又那么冷冰冰。

  夏树将本子捏在手里,不知所措。

  程司翻开扉页确认了一下笔记本的所属,扯了扯夏树:“走,我带你去影印室。”

  介意的却完全与生命科学课无关,而是这本明显不属于男生的粉红色本子。走在路上的夏树忍不住好奇心,对程司扬扬手中的笔记:“……是谁的?”

  “黎静颖的。坐第三排,等会儿可以指给你看。”

  “可是,没经过她本人同意就借用她的笔记不太好吧。”夏树停住脚步,愣在走廊中央。

  程司脸上换上轻松的笑容:“没事的。她的东西就是我们的东西,可以随便用。”

  夏树有点无法控制自己的失落神色:“你们……”

  程司的目光在女生的脸上停了须臾,丝毫没注意到有何不妥,勾起嘴角大大咧咧地解释说:“风间和我跟她关系都挺铁,经常互相乱拿东西……呃,其实是我们经常乱拿她东西……嗯,这么说也不对,以后你就知道了,全班都经常乱拿她的东西,她不会生气的。总之,你放心好了。”

  “……哦。”半晌之后,喉咙里哼出无意义的短音,继续往前走去。手心里罩上一层潮湿的冰凉,像是,秋天的霜。

  黎静颖。

  这名字才刚在好奇的催化作用下在夏树心中发酵,后面一节语文课上,年轻可爱的女老师就点名让夏树见识了本尊:“我请个同学来念一下后面的选读课文……黎静颖。”

  一个女生从第三排站起来,背影娉婷,有层次的琥珀色长发泛着光,垂向腰际。

  刚开口读第一句,夏树就借着声音辨出是早晨从自己身边经过喊“报告”的那个女生。

  柔软的声音像误触礁石的微澜,缓慢起伏着向四处氤氲。

  “时间和晚钟埋葬了白天

  乌云卷走了太阳

  向日葵会转向我们吗?

  铁线莲会纷披下来俯向我们吗?

  卷须的小花枝头会抓住我们缠住我们吗?

  冷冽的紫杉的手指会弯到我们身上吗?

  ……”

  精准的抑扬顿挫,辅以她独特的声线,有种绵长的古典韵味,让人暗自钦羡。第一次觉得,听人读课文是种享受。

  “……即使此时有尘埃飞扬

  在绿叶丛中扬起了

  孩子们吃吃的笑声……”

  也明白了对方是什么角色。

  有单薄的身形,轻柔和缓的声音。在程司的描述中又能获得“优等生”和“人缘好”这双重信息。

  “……荒唐可笑的是那虚度的悲苦的时间

  伸展在这之前和之后。”

  这个时候,那个人在干吗?

  不由自主去想,装作不经意地转过眼睛去看,从下到上,从右到左,眨一眨,定格住,也只能掠来几缕脸部轮廓的线条,太阳光泛泛地萦绕在旁。表情什么样?眼神什么样?都无从知晓。却怎么也不肯死心,移不开视线。

  之后是体育活动课。黎静颖和好友在课间就动身去借器材,也注意到好友似乎想说什么,但没有催问,以她的个性憋不了很久。果然,还没出教室好友就以一副兴师问罪的口吻开战:“听说你把生命科学笔记借给那个转学来的女的去复印了?”

  黎静颖露出一点惊讶的表情,但立刻就释然:“可能是阿司给她的吧,你没见么?好几个课间她都和阿司走在一起。”

  “是之前就认识的么?怎么以前没听阿司说起过这号人物。”

  “刚才我好奇,问过阿司了,说是旅游时曾经在车站见过,也就这一面之交。”

  女生将一堆课本放回教室后的储物箱里,换上运动鞋。钥匙转过两圈,扯了扯赵玫示意她往外走,接着说:“你对她有什么不满意?”

  “你不觉得她很贱么?”

  黎静颖波澜不惊的目光扫过赵玫义愤填膺的脸:“我能理解你,我们这个团结亲密的小圈子突然有外人插进来,我也有点不舒服。不过那女孩看起来好像还挺老实善良的……”

  “善良?”干脆地打断,“你没听说吗?她一早就对程司讲我坏话了。什么‘很吵没教养’之类的,说起来我就生气,我一贯就这么大大咧咧的,要她评头论足!”

  “是么?”脚步稍稍放慢,“真难想象她是个这么会生事的人。”

  “俗话说‘人不可貌相’,可我妈总说:‘人就得貌相,要不然面相学是怎么来的?’这回我是信了。你没觉得那女人看起来就很……讨嫌么?”

  “可别这么捕风捉影。她说你坏话的事,你听谁说的?不会是谣言吧?”顿了顿,黎静颖转身向体育用品保管室里探头说,

  “您好,我想借一副羽毛拍一个羽毛球。”

  “你看你看,你也讨厌,总是相信别人不信我!我干吗要编这种瞎话。”女生气鼓了脸,愤愤地伸手接过球拍。

  “我只是觉得不要随便怀疑一个人嘛。”

  “王婷跑来告诉我,姚小言从他们身边经过时亲耳听见的。王婷那么正直的人,如果姚小言没亲口说,她哪会无端乱传?然后我又继续追问姚小言,她果然发誓说她听见了。而且后来上课前我跟高瑶瑶提了一下这事,结果她一点都不感到意外,虽然没认同但却反过来劝我算了。可你想啊,如果根本是空穴来风干吗要劝我?显然是早就知道这件事了吧……”

  “欸,奇怪,高瑶瑶不是一直有点看不惯姚小言么?按理说不会相信姚小言的话啊。”

  “所以这就是关键所在嘛!要她相信,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亲耳听到。只不过她不像姚小言那样大大咧咧会说出来而已。你看,都有至少两个直接目击证人了,这是我随便疑神疑鬼么?”

  “那你向阿司求证过吗?”

  “阿司那种老好人,没半点是非观念!就算她真的说过我坏话,他也不会告诉我,总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那你打算怎么办?”

  赵玫沉默了两秒,要强地挑了挑眉毛,在拉开距离发球之前下定决心般地说道:“放学后给她点颜色瞧瞧吧?”

  静颖无奈地微微一笑:“我说你呀,总那么情绪化,像个长不大的小孩。”

  “像小孩一样天真的人,是你吧。”

  放课后学生稀疏零落的教室,第一天就轮到值日的夏树弯着腰仔仔细细地制服那些总想扬起的尘埃,几个男生慢吞吞地往书包里塞各种各样物品。

  程司本不是今天值日,但却主动要求调换过来帮忙。

  “我去吧,你不知道垃圾堆在哪儿。”从女生手里接过两大包垃圾后,男生出门拎到教学楼一层转弯处去扔掉。

  夏树望了一会儿程司的背影,直到不见。再弯下腰准备继续扫地时,却怎么也拽不动扫帚,才发现是被人踩住了。

  直起腰板。眼前是并不生疏的面孔。

  “到食堂后面来一下。”比自己高出一大截的女生,双手交叉在胸前,趾高气扬的语调和之前在窗口喊程司帮她买冷饮时截然不同。点点细节拼凑起来,怎么看都是来者不善。

  夏树的目光越过对方高耸的肩线,落定在她背后与自己身高相仿的女生身上,从发型和身材都可以认出是黎静颖,和想象中的相貌出入很大。女生眼睛位置接近脸的中位线,下巴小而尖,微抿的唇有好看的弧度,眉毛颜色和发色一样淡,整体显得稚气十足。

  黎静颖实际外貌与想象的反差让夏树忘了自己当前的处境,露出讶异的神色。

  以至于赵玫认为自己被无视了,不满地大声喝道“喂”,来引回她的注意。

  “好,知道了。”不卑不亢地答着,好像让对方高涨的气焰变得有点无趣。

  快速结束手头的打扫工作后,夏树跟着走了。

  “欸?夏树先走了吗?”程司风风火火地跑回教室。

  风间见到他,不做声,挎起早已收拾好的书包准备一同回家。

  程司瞥瞥前排课桌,连书包也背走了。于是他不再关心,转而问:“赵玫和小静呢?”

  “刚才和夏树一起出去了。”风间回答。

  有点出人意料,怎么看这一整天那三人似乎都没有交集。“去哪里了?”

  “好像是去食堂和宿舍楼那边吧。”

  “食堂……”话僵在嘴边,还是觉得不妥,“不行,我去看看。”没头没脑地从后门出了教室。

  “喂!我说你干吗老插手她们女生的事?”风间也只是象征性地问了一句。因为,用风间自己的话来说:除了地球自爆,根本没有任何事件能阻止他那愚蠢的热心。

  “离阿司远一点。”面前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的女生开门见山盛气凌人,扬起下巴,露出凶狠的表情,双手交叉在胸前,“我不知道你和阿司之间是什么交情,但是,你最好有自知之明,别有什么非分之想,我们这个圈子是不会容纳你的。就连我们这个班要不要容纳你,我还要考虑考虑。”

  夏树缓慢地眨着眼睛,安静听她说下去。

  “在这个班级里,没有我点头,是决不会有人敢和你做朋友的,你最好认识到这一点。”

  夏树注意到,黎静颖始终沉默着站在一边旁观,手里拎着赵玫的书包,脸上没有表情。

  “接不接纳我,难道你总是这样独断专行,不问朋友们的意见么?”夏树镇定地看向赵玫,用平淡的语气反问道。

  赵玫微怔。

  “这用不着你操心。我的态度当然就代表我们所有人的态度。”语气透着一种虚张声势的理直气壮。

  夏树缓慢地眨了眨眼睛,想说什么,但最后,扫了她的脸一眼,头也不回地离开,只是在经过黎静颖身边时特地放慢了速度。

  果然如预料,黎静颖终于在身后开口:“夏树,我想,所谓死党,就是任何情况下都力挺同伴的决定,如果你打算和我们成为朋友,至少也应该认同这一点。”

  语气温柔得超出期待,字句间流露出真诚和善意,使原本不愉快的氛围顿时改观。

  但夏树并没有就此停下脚步。

  脑中的思路前所未有地清晰起来。

  到转角处,差点迎面撞上行色匆匆的程司,夏树让到一旁。男生问:“怎么跑这儿来了?”

  女生斟酌了须臾:“有些事想向黎静颖打听。”

  “哦,”男生没有怀疑,朝赵玫和黎静颖的方向喊道,“走不走啊?”

  黎静颖听不懂,转头看向赵玫,可对方却也是一脸茫然:“走去哪里?”

  程司无奈:“今天一大早到教室时不是就说好放课后去吃刨冰吗?”

  赵玫这才恍然大悟,拉着黎静颖快走几步。

  程司随即问身边的女生:“你要不要一起去?”

  夏树果断地拒绝:“我不去了,我得赶紧回家复习生命科学。”脸上露出苦笑,“否则老师可饶不了我。”余光瞥见赶到近处的赵玫脸上“算你识相”的神色,不禁替她感到悲哀。

  在离学校不远的刨冰店,自以为是女王殿下的赵玫已经明确地表明了对夏树的排斥。

  “我从来没这么讨厌过一个人,算她‘走运’正好踩中我的雷区了。等着吧,我绝对要她好看。”

  黎静颖不紧不慢地往嘴里塞进小口碎冰,咬着塑料勺,黑眼睛转向对面的风间。

  风间没有感觉到她的眼神,低头用塑料勺戳着碎冰。

  程司笑**地偏过头追问赵玫:“她干了什么事惹到我们的女王赵啦?”

  女生挑起眉。

  “你说呢?”

  程司的神色有一瞬间忡怔,刚想再度开口,黎静颖插进了话题里:“欸欸~干吗为了不重要的人破坏气氛,夏树是不太好,不过小玫你度量大点嘛!”

  “就是。”程司附和着。

  赵玫依然不快,但黎静颖说起程司早上送她的护身符莫名其妙失踪,话题很快转向了,问:“……那里找过没有?”回答:“我很细心的呀,到处都找了。”赵玫只好放弃对夏树的抨击,以发布“该不会是被人偷了吧”的猜测介入新话题。

  短暂的小聚很快结束。两个男生都骑了单车,所以提议送女生们回家。

  黎静颖刚要坐上风间的后车架,突然发现赵玫大汗淋漓、脸色潮红得反常,走近了,摸摸她的脸,体温很高:“是不是中暑了呀?”

  “不知道,我没中暑过。反正是胸闷、没力气。”

  男生们靠着单车不知所措。

  黎静颖一边让赵玫靠在自己身上,一边轻按住她手腕数脉搏。隔了片刻,坚定地说道“是中暑”,接着扶她回店里坐下,从书包里掏出小软瓶递给她:“喝这个。”

  赵玫有点恍惚:“这什么?”

  “藿香正气水。”

  虽然还是没明白是什么东西,但从黎静颖口中说出就好像打上了“质量保证、药到病除”的钢印。

  赵玫毫不犹豫地乖乖服下了味道刺激的药水,从喉咙到胃里燃起火烧火燎的不适,不过恶心胸闷的感觉也很快随之消失了。

  站在一旁没帮上忙的风间和身边的程司交换了个眼色,内心颇多感慨,同伴似乎也是这么认为的。

  一直以来,几人中年纪最小的黎静颖在处理事件时都成熟得像个大人,临场能拿出解决办法。

  真不知现在还有几个女生夏天会在书包侧袋放上一瓶藿香正气水。

  类似的事情不胜枚举,不熟悉者会觉得她值得人完全放心、无条件信任。

  但是,时间一长便会了解,她的天真单纯程度还是和年纪相匹配的。

  “打车送小玫回家吧,让她坐在单车后座万一晕倒呢?我不太放心。”黎静颖将手心摊开在风间面前,“车钥匙给我,我帮你停到学校车棚。”

  风间觉得有道理,搀过赵玫,善意地嘲笑说“可真是典型的外强中干啊”,掏出钥匙想递给黎静颖,突然又停住:“你什么时候学会骑车了?”

  “没有啊,我推过去,反正不远。”女生果断地接过钥匙,把两人推进了停在路旁的出租车。

  犹豫了几秒,程司主动提出:“我陪你一起推车去学校吧?”

  女生摇摇头:“不用了,天气太热,你早点回家吧。我停好单车也打车回去。”

  “可是……”总觉得不妥。

  “放心吧,别婆妈啦。大白天能有什么不安全的?”语气温柔,却拒人于千里之外。

  程司微蹙了眉。

  两个女生的鲜明对比并不仅仅体现在外貌上。

  黎静颖柔声细语,彬彬有礼,和她谈话让人感到放松。如果你有心,就能发现,她虽然性格偏内敛,但并不犹豫或拘谨。她思路清晰有条理,不需要咄咄逼人,却已是完全能够独当一面的角色。

  而赵玫,嗓门和身材成正比,表现得非常傲慢、盛气凌人,然而,仔细观察她的眼神,也不难发现她其实不太自信,再加上她的头脑不算聪明,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她的态度总在决断和犹豫间摇摆不定。

  坐在窗前写作业时,走神想起这两个女生,夏树在脑海里对她们作出以上这些总节。

  虽然表面上看,赵玫是黎静颖的“保护人”,可是她们俩的关系却不如旁人想象的那样和谐。准确说来,是赵玫这位“护花使者”另有私心,不是个单纯的保护者。

  用于支持这个结论最有利的证据就是,与两人分别的短短几句对话让夏树体会到,黎静颖根本就不需要被保护,她不是那种内向自闭、畏首畏尾、惧怕交际的小女生。

  赵玫的角色在黎静颖的生活里显得有点多余。

  而反过来看,缺少了黎静颖的柔软去衬托,赵玫的爽朗豪气就无所依附了。从这角度而言,赵玫当然是这份友谊的实际获益者。

  那么,黎静颖是出于什么目的和赵玫这样的人成为朋友呢?

  夏树望着窗上映出的自己的脸发呆,刚想重新提笔专心复习。玻璃上却突然出现模糊的黎静颖的身影,仿佛反射产生的镜面效应。

  夏树心里一惊,迅速回头,房间里泛着白压压的冷调灯光,除了自己当然一个人也没有。而疑惑地再回看玻璃,少女的身影反而比之前更清晰,唯有长发融进黑色的夜幕中,虚了边缘。

  夏树猛地推开窗,屋外空无一人。

  再关上窗,玻璃上映着的黎静颖已经不见,就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然而,方才灌进屋里的风却异常真实地萦绕周身。

  夏夜的风总是携着燥热。

  但此刻夏树却感到刺骨的凉意掠过了背脊。夏树觉得对未来的期待不能太高,并没有要和全班成为朋友的野心,从头至尾她在意的人都只有一个。

  尽管如此,班里却莫名存在着一股排斥她的冥冥之力。

  整个班级被分割成许多无形的圈子,夏树在所有圈子之外,想要介入,却不得要领。仿佛到处是关于她的窃窃私语,可她走到哪里,哪里的议论就戛然止息,不留半点回击余地。

  语文早自修。

  风间不知是迟到还是翘课,总之还没出现在座位上。

  夏树从台板里拿出书时,手骤然僵在半空,随着轻微的一声“啊”。

  被吸引了注意的程司恰巧目睹淡黄色书页的碎片从女生的指缝里飘下,每一片都指甲一般大,在空气里纷扬如刨花。阳光擦过窗棂,在女生的脸上投下窄窄的阴影,继而在冗长的慢镜头中一点又一点支离。

  “怎么……没事吧?”立即反应过来看向女生的脸,松一口气,没有出现预想中惨不忍睹的泪流满面。只眼睑低垂着,不见表情。

  “唔。没事。”闷着声音去回应,语调也波澜不惊。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课本被仇恨自己的人剪成碎片而已。她曾经在十倍于此的伤害前也面不改色。

  男生到底是男生。单根神经的思考方式,理解不了小女生的心思。以为说“没事”就真的没事。对方一张“不用担心我,你先撤退吧”的大义凛然脸,使程司感到些许困惑,但现在不是推敲这个的时机,挠了挠头,重又专注于抄作业。

  夏树忽然心往下一沉。

  “黎静颖!”

  听到叫自己名字的女生抬起茫然的脸。

  “少装无辜。”夏树用的是正常音高,却比正常要缓慢,狠狠的气势一点点流露出来,“还想说是别人干的吗?”音调随着问句渐渐拔高。

  “嗄?”仰起的脸清秀又白净,在阳光下近似透明,清晰可见的是浅浅的毛细血管和舒展在两颊的粉红。

  “这——不是你干的吗?”夏树冷冷地拉开手中语文书的封面和封底,碎页径直朝对方仰起的脸倾泻下去。

  不仅黎静颖本人,所有旁观者全部吓傻。

  数秒的静默。

  夏树抬眼往教室后面扫去,那双眼睛混在数不清的眼睛中间,还没从错愕中回神。其实短暂的一眼根本没形成对视,眼底的涵义来自揣测。夏树再回看眼前女生的脸,觉得哪怕连惊讶之色也如此相似,是那么讨厌,于是出其不意地使劲扯过她压在手肘下的语文书撕开了。

  黎静颖先是被吓得发愣,等反应过来对方已经把她的书撕得支离破碎,站起身去夺书,显然没有力气,很快被夏树甩开。转头看向赵玫,对方却置若罔闻低头看书。

  黎静颖少见地慌了神。

  “还给我。”

  她伸手去抢书,却是徒劳。

  夏树像是完全无所觉察,只低头一声不响地撕着书,但很快手就被扯住:“够了你,适可而止。”抬起头,目光跳跃两次,瘦削的肩头,毫无温度的眉眼。

  还没来得及放下书包的男生。

  易风间。

  对方使了很大劲来阻止,可夏树仍不愿松开手里的书,两人僵持着。

  “喂喂,身为女生干吗这么野蛮?一大早搞恐怖主义!”程司及时赶到打圆场。

  再往后看,黎静颖已被一群“好心”的女生簇拥在中间,众星捧月般的架势。那张脸在一大堆“你还好吧”的问候中恢复了血色,正楚楚动人地点着头。

  夏树漠然地扔下书和残片,擦肩过去,踩着预备铃回到座位,老师刚好进门。

  一个喧嚣混乱的早晨终于归于平静,但一切都远远没有结束的征兆。

  课间。身边当然全是不友好的眼神。刚转来第二天就制造恶性暴力事件的女生,旁人看着无论怎样都没法喜欢起来吧?风间沉着脸坐在仅隔过道的位置。

  夏树在座位上待得不自在,只好起身去教学楼下的自动贩卖机买饮料。

  “你这种人还真是不好相处呢。”身后传来的男声。

  夏树回头,正忙着大口灌可乐的程司叉着另一只手站在斜后方。女生闲闲地看了一眼便又转身去投币,按下按钮,面朝贩卖机一声不吭。

  “嗵”一声,铝罐的咖啡落了下来。

  夏树知道他目光在随着自己的动作推移,不再去看,弯下腰掏出饮料,轻蔑地笑一笑,好像是喃喃自语:“被欺负的是漂亮女生,就个个表现得黄金圣斗士似的……被欺负的是别人,全都无动于衷。说到底,你和那些人有什么区别?”

  “啊?”程司听不太懂自己哪方面得罪了这不好惹的小女生,刚想开口随便辩解两句,却又被走廊拐角另一侧传来的熟悉的声音打断。

  程司绕过夏树往那边看,果然是黎静颖和赵玫。

  “……为什么不当面说?”黎静颖背对走廊转弯处,程司看不见她的表情,话语声听着也很模糊。他不知同样好奇凑过头来的夏树有没有认出她们。

  “我哪敢对你有什么想法?你是多高尚多真善美多无与伦比的人物?得罪你岂不是和全人类作对?”赵玫倚墙而立,阴阳怪气地大声说着反语。

  这语气带了点市井的俗气,似乎是老城区泼妇骂街才有的调调。

  赵玫和黎静颖一向交好,不知是怎么出了矛盾,但很显然,是赵玫单方面堵着气。看来今天是黎静颖的灾难日。男生心里犹豫着要不要过去劝架,毕竟两人都是自己的好朋友,这么争争斗斗可不好看。但突然想起夏树几秒前才刚对自己“表现得像黄金圣斗士”极为不满,当场实践有些不好意思,再加上也想弄明白事情的前因后果,就暂且先听下去。

  黎静颖顿了一秒,把头别向一边,语气依然平静:“平时你不会像早上那样无动于衷袖手旁观。你明明知道昨天放学后我和大家一起去吃刨冰,不可能有机会撕她的书。”

  赵玫看向黎静颖,摇了两下头,继而冷笑出声:“我说你,假仙也要有个尺度吧?别人看不清你,难道我会不了解你是什么人?其实那书就是你撕的吧?昨天我中暑回家后,你不是还推车回学校了吗?”

  黎静颖半天没有声音,像被什么符咒钉在原地动弹不了。

  程司实在看不下去,在赵玫惊讶的眼神中走出去:“够了赵玫。昨天我陪小静一起推车过来,再送她回的家。”边说边伸手环过黎静颖的肩,推了推变成木头人的女生,“走吧,回去上课了。”

  整个过程没有再留意夏树的存在。

  因此最后局面成了表情复杂的夏树和表情更复杂的赵玫的对峙。

  很显然,赵玫并没有因为和黎静颖的翻脸而与夏树统一战线。在狠狠瞪了这个比讨人嫌的闺蜜更讨人嫌的“外来入侵者”一眼之后,赵玫也上了楼。

  中午在食堂,赵玫带着两个女生准确无误地“不小心”撞翻了夏树的餐盘。“阿司只不过是因为同情才和你在一起,拜托你不要会错意,丑女。”

  夏树不想再迎战挑衅,任她们推搡够了自己走掉。

  没有和赵玫再起正面冲突,但不得不重新排队再买一份饭。

  排在前面的正好是同班的女生,夏树只是看她眼熟,其实她也是坐在第一排不太爱说话的孤僻学生。

  她还以为赵玫是在帮黎静颖出气,露出同情之色的同时也提出了善意的劝告:“你就别和小静对着干了。在这所学校里,每个班都总有一个或几个核心小团体。和她们搞对立没好处。”

  “这么说黎静颖才是核心团体的核心了?”

  “没错。但小静,怎么说呢,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跋扈的大姐大,其实她年纪是班里最小的,平均比我们小了一岁半,也确实是个彻彻底底的小孩子,好在赵玫整天护着她。她人很单纯没心机,总之,你的书肯定不是她撕的。”

  “……”我并没有认为是她撕的。

  “小静那种人……呵呵,”对方笑起来,“就算你先平白无故撕她书,她都不会报复。”

  果然如此。

  夏树敷衍地跟着微笑了一下。黎静颖较赵玫口碑好得多,但更有可能是伪装得好。

  在别人眼里又善良又宽容,实际却往往与所有人的认识相反。

  被寄托了巨大期望的人,往往反过来让人心痛到底。

  笑,可以代表快乐,也可以代表内疚。泪,可以代表珍惜,更可以代表诀别。

  这个世界,这世界上的人,夏树看得太透彻。

  一种无可名状的感伤忽然如同电流传遍全身,赵玫的讥讽在脑海中盘桓,“只不过是因为同情……”整个人又重新陷入泥沼,好像要不由自主地重蹈覆辙了。

  “是你的手机一直在震动吗?”

  夏树回过神,摇摇头矢口否认:“不是,不是我的。”

  那女生再次用怀疑的目光瞥了眼夏树的外套口袋:“哦……食堂里可以接听没关系啦,只是不能带进教学区。”

  夏树直视她眼睛,半晌才语气笃定地说:“我没有手机。”

  震动声明明是从夏树口袋里传出的不会有错,可为什么要坚决否认呢?女生觉得夏树很古怪,正犹豫要不要和她交谈下去,突然看见夏树身后站着风间。

  虽然在班里并不算熟,可眼下到底也可以就势脱身,于是和风间搭讪,说起英语作业,顺利转移了话题,没再多搭理夏树。

  凭什么才见过一两面就做出主观臆断。

  程司不是足够温柔的人,个性虽然开朗,但远远没到像阳光普照大地的那种程度。

  风间也未必一定冷漠,对人不大热心而已。

  关键是,他们好与坏又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都不是在乎自己的人。都不是自己应该在乎的人。

  太丧气了么。好像也是不太对的。心里牵出一根看不见的丝线,另一头要系在什么地方还悬而未决。

  夏树摊开掌心,生命线断得分明。上学前住过一阵奶奶家,她被带去给算命先生看,那人欲言又止退还了钱,奶奶大致能猜出吉凶,觉得非常沮丧。

  连什么时候会死掉也悬而未决,却感受不到实质性的哀伤。

  其他人遇到困难时,能够劝自己打起精神“只消过一阵,就会摆脱这样的日子”。而自己却做不到,因为“不知道我还有多少日子”。说服自己“那只是迷信啊”,但潜意识里终究还是在意。努力呼吸空气,每一天都也许是最后一天,像是溺了水,不管不顾地向所有能触碰到的东西挥手拖拽,有时连援救的人也一起被拉向水底。

  上天从自己这里取走的东西太多了,偶尔又好心地还来少许其他的作为补偿,夏树有时能看见一些发生在未来的画面,虽然事后会得到证实,不过还是缺乏真实感,连自己都不敢相信这就叫做超能力,也许只是自己爱幻想罢了。

  这样的,没有期待的,不愿相信的,未来。

  还剩下多少?

  隔壁班的女生还特地蹑手蹑脚跑来后门张望,叽叽喳喳的聒噪声中夹杂着“真少见”、“高二转学”、“从外地”、“原因”、“神秘”等关键词,夏树知道在说自己,没有抬头去理。

  “你也中暑了?”程司进教室顺便问。

  夏树不知何来的“也”,只摇摇头:“郁闷着呢。”

  “怎么了?”男生拖过椅子坐下,有点感兴趣。

  “我奶奶叫我过来的时候吹了大牛,说圣华高中大有趣,每天下午三点就下课,周五下午还可以玩社团。现在看来好像不是真的。”女生泄气地倒向自己胳膊,一小团脸颊被挤得移了位。

  男生嘴里咬了根谷莠玩,呲牙笑一笑:“那样的学校也不是不存在。社团什么的,我们学校也有啊,不过我们学校嘛,到底还是比较关心高考升学率,毕竟这个才更重要吧。”

  比较。更。

  这些词汇让人想起窗外一声高过一声的蝉鸣。

  听说这种生物,要在地下蛰伏七年,才能钻出地面生存一天,放眼是满目亮眼的绿,世界上居然有这样美的境地,它声嘶力竭地高唱,和其他同类较着劲,直到死去。也许是因为感到自己多么幸运,也许是……

  因为体会到未来可能所剩无几,眼里的一切才与众不同。

  别人以为无关紧要的事物,在你眼里却那样值得珍惜,好比空气。

  可是空气,你向它伸出手,也不可能抓得住啊。

  对么阿司?

  女生把眼睛转向他,缓声说:“现在想来,没有进入能经历丰富多彩的青春的高中,和没有机会再次和想念的人再相遇,不知道哪个才更值得惋惜。”像是自言自语。

  但是程司听得清晰,似乎没有理解。想念的人?心里一阵窃喜,还故作严肃正经,老神在在地点头附和:“所以说人生总是有很多种可能性嘛。”

  之后的某个英语早自修,突击默写前一天课上教授的单词。

  科代表报出的一个个中文词怎么也无法在脑海中转化成另一国语言,累积起来,彼此纠缠,让大半个班的人抓耳挠腮左顾右盼,着急也不起作用。

  写完中文后,女生的水笔就只能悬在四线格上停滞不动,时间一长,自动顺下墨水来。原本该写下整洁单词的地方,只留下点点墨迹。

  女生在断断续续的报单词声中搁下笔,无聊地转头向窗外。

  大部分树叶还都绿得耀眼,但已有零星一点点黄色掺杂其中,风一吹,就被晃进绿的海,轻易找不到。

  近处有乳白色窗框和米白的窗帘,更近一点的地方,风间撑着头四下随意看,发现了正发着呆的夏树。

  诧异的目光暖暖地熨着面颊,可是女生假装没感觉。

  一直以来,也许是身世的缘故,夏树是非常要强的女生,特别不想让别人对自己投来同情的目光。什么都想争第一,什么都想做得完美,什么都付出十万分努力,坚信如果没有成功,一定是自己努力不够,不是别的原因。

  可有一天,因为某种原因却突然泄了气,意识到自己的努力会给别人带来不幸之后,甚至觉得就这样接受别人同情惋惜的目光也未尝不可。

  周三新来了个数学实习老师,同时也担任着A班实习班主任。上课时程司就一直朝夏树做着口型,全然不顾风间黑着一张“你当我是空气啊”的脸,可距离太远,没等夏树搞清他到底在说什么,男生就不幸被老师点了名。

  等到大课间,夏树去便利店买了零食上教学楼天台吃,程司和两个其他班的男生正巧在说话。面朝门口的程司看见夏树,“唷”了声,摆出招牌笑容挥挥手中卷着的一叠书一样的东西。夏树也冲他笑笑,靠着栏杆坐下。

  和程司站在一起的男生们转头看过来,在朝向夏树的角度只停留了半秒,随即露出“家眷来啦”的奸笑和程司闹了几句,下了楼。

  男生厚着脸皮凑过去抢吃的,夏树用余光瞄了眼卷在他手里的东西:“清凉写真还是成人杂志?”

  “写真。”男生条件反射般回答,等反应过来差点呛住,“话说我为什么要回答你啊!”

  “对啊,为什么?”

  程司顾不上理会女生明白显露出“你蠢呗”意味的神情,飞快地又将手里的东西卷得严实些:“哎呀哎呀被老师看见就糟了,现在还看得出吗?”

  “看你的脸就知道。”

  “什么啊!”男生微怔,“……嗯……这个不是我的哦……风间……对,是风间的。”真是越描越黑。

  夏树看着他,忍住笑点点头。等他放心地继续埋头苦吃,才说:“说那是风间的写真还更可信点。”

  “风间……风间?”男生有个翻着眼睛想象状的动作,“……呵呵……那也很有爱啊。嗯?怎么了?这样看我……”

  “不能理解为什么你脸上会出现花痴女的表情啊。和风间关系特别好么?”

  “当然了,初中死党加高中同桌加……其实和小静的关系更好一点,从小学时就玩在一起了,所以才总在升学时填同样的志愿。风间是小静初中时的朋友,赵玫是她高中时的朋友,大家才因此混熟了。虽然她们女生……”他想起了前几天的事,“有时难免会有些小矛盾。”

  “是么。”夏树讪讪笑着,“难怪有种感觉……怎么说呢……感觉你们是个有结界的小圈子,旁人在外面兜兜转转,怎么也没法走进核心,说不清为什么,看见你们,总是有这种落了单的感觉。也许是……你们之间有秘密,对么?”

  “哎——我说是你想得太多,哪有这种事。”

  夏树朝身边大咧咧笑着、一副无忧无虑表情的男生扫过一眼,觉得再解释下去对方也未必能明白,只好转开话题:“对了,今天数学课你要跟我说什么来着?”

  “欸?数学课?”几秒后才回忆起来,“哦,其实也没什么重要的,就是说新来的实习老师长得像你。”

  “怎么可能?她可比我漂亮多了。”女生瘪了瘪嘴,佯装生气的模样,“这么说让我觉得没来由地有压力啊。”

  “唔……你比美女老师唯一逊色的地方大概是整天摆张别人欠你八百万的脸吧,给人难以亲近的错觉……”男生在撑着下颏打量半晌后给出了如上评价。

  难以亲近的,是我么?

  女生的神色再度阴下来,在瞥向男生蕴着疑惑意味眼底的瞬间泛起犹豫感,却又立刻放弃了犹豫。

  “……难以亲近……只是因为我,开心不起来吧。”

  每一天,从日界线开始,从日界线结束。

  乍看是个永恒的周期性循环。

  可是,我所看见的花却逐渐全都凋谢了,我所唱过的歌却逐渐全都淡忘了,我所听过的故事逐渐全成了传说,我所触及的真实也逐渐全成了记忆。

  我所拥有的一切在静静中流变,终于有一天,彻底地消失无踪。再也无法证明它们的存在,甚至无法证明它们曾经存在过。

  告诉我怎样才能笑得开怀。

  周五班会课上,教室里因讨论着“男女生间是否存在纯友谊”的粉红话题而变得吵吵嚷嚷,实习老师有点控制不了局面。

  空气还稍有些闷热。

  夏树一直偏过头望着窗外发呆。

  等夏树终于回过神转过头时,正轮到程司发言。男生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没正经,说着“我认为不仅和女生可以有纯友谊,连和女老师也可以发展纯友谊,其实不怎么纯的友谊也可以啦”,惹来男生们一致会意的起哄,年轻得几乎没有半点师长模样的女老师完全罩不住,自己先在讲台上红了脸,窘迫难当。

  幸好,下课铃适时响起,解救了窘境中的老师。

  什么“纯友谊”,什么“不纯友谊”,夏树根本没奢望过在这里找到,所以在放学后慢吞吞收好书包几乎全校最后一个走出校门的时候,意外感不能用一点一滴来衡量。

  男生靠在自行车座上,朝夏树笑一笑。

  “你家住哪里?”

  “沈家弄路。”

  “哦……”天色早就暗了,男生瞻前顾后,“这个点正好是下班高峰,铁定堵车,坐车挺难的,我送你回去吧?”说着调转了车头方向。

  夏树第一反应是荒唐地退后半步,之后才坐上程司的后座,没有出声。

  “……如果觉得我多管闲事不想回答就算了哈。”男生的声音从前面传来感觉很远。

  “唔?”

  “那个,上次说……你爸妈……是怎么回事啊?”

  上次,指的是因在校运动会中获得广播**赛而举行的那次庆祝性班聚。夏树被同班同学孤立的遭遇达到顶峰。聚餐的地点变更了,却没有任何人想起通知夏树。

  一个人站在广场上听着MP3等了二十多分钟后,天突然泼下阵雨。衣服被雨淋湿了,再加上风大,女生瑟瑟发抖却不知所措。

  不知过了多久,雨幕中出现了一个熟悉的小黑点。那黑点以极其突兀的速度一边靠近一边变大,最后变成一个人闯进了女生的清晰视界里。

  男生也没撑伞,黑密的头发上和自己一样不断顺下水珠。“夏树?傻了啊?”对方是笑着的。

  可当时的夏树,突然没来由地感到委屈,大哭了起来。

  许多年后还会记得,在自己孤立无援的时候,有这样一个少年像天兵天将一样轰然降临在自己面前,而自己很不争气地嚎啕大哭了。

  那时的程司被吓了一大跳,把女生拽进屋檐下后,弯下腰伸出一根食指小心地推推她的肩:“呐,别哭啊。真的,别哭了啊,别人还以为我怎么样你了呢。”

  大概有很多路人会在狂奔向屋檐的途中往这边匆匆瞥来一眼吧。

  等到夏树哭累了,抬起头使劲揉揉眼睛,男生估计没事了,顺着墙蹲下来摘过她一边的耳机:“在听什么歌?……听声音像是L-ETHER乐队的歌啊,听起来很温暖。”

  “就是他们的,《冥冥》专辑里的。叫《失败的离弃》。”女生跟着曲调轻声唱和着。

  “现在听着又觉得有点悲伤了。”

  “是唱的人的心情决定的吧。”

  雨水从密不透光的云层下不断筛落,飘然落向地面的瞬间腾起细小的雾气和水花。

  夏树朝外伸出手,完整的水滴搁浅在手心时变成了碎屑。

  女生在对方好奇等待下文的神色中微笑着转过头,一字一顿地说道:“我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遗弃了我和爸爸。”眼见着对方在这咬牙切齿的重击下逐渐蹙起眉,最后也难掩目瞪口呆的表情,心里竟流淌过一股难以名状的快意,“而和我一直相依为命的爸爸,最后也为了一个女人,遗弃了我。”

  再被问起时,解释得更详细一点。

  “……在我两岁的时候,我妈就丢下我和我爸,跟一个有钱人跑了。”

  “哦——那你爸?”

  “我爸在外地工作,他又结婚了。就是由于这个原因,我才被迫转学回上海,和奶奶一起生活。”

  这话说完后,两人都一直沉默着,维持在一方不知如何继续另一方不知如何作答的僵局中。

  单薄短裙被迅猛的秋风扯成弧线,冷洌气流滞在里面跑不出来。

  小腿冷得失去知觉,紧紧勾住车架的手指也逐渐僵硬。

  穿过两个红绿灯后,男生问“冷么”,女生闷声应着。

  “那你尽量躲在我身后,我要骑快点啦!”

  “哈啊?”

  “骑得越慢越冷,还不如早点到家!”

  “喂喂,欸——啊——”

  “抓稳哦。”

  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在男生猛然加速导致自己失去重心的同时,女生伸出双臂环在了对方的腰际,之后很自然地没再松开。

  来自男生脊背的热度团在怀抱里,更烫着微微泛红的右侧脸颊。

  街灯在深灰色道路两旁为它铺上古铜色的镀面,于是整个视界都被晕染上了暖色调。被大风吹得含混模糊的眼里,哪里都是流光。

  ——如果觉得冷,反而要骑得更快。

  ——请你尽量躲在我身后。

  A班在年级里一向以脑力精英体力无能著称,校运动会上除了程司和赵玫拿的三个短跑冠军,只剩下一个广播操第一撑门面。相比起来,学业方面未必有绝对劣势的B班却得到总积分乙组第三的好成绩。

  以程司为代表的一伙男生不服气,再加上校运会并没有成功把他们过剩的精力耗尽,一直叫嚣着要在年级足球赛中争回一口气,和B班决一死战。

  也应了他们的心愿,分组后第一个对手正是B班。

  下午体育活动课,男生们在场中做着热身,黄白队服的是B班,白黑队服的是自己班,夏树好半天才搞清楚,还是靠异常活跃的程司定下的参照。

  和聚在自己班那个半场边的女生们不同,夏树一个人手插口袋迎风站在对方半场的球门边,身边全是B班的女生。

  事实证明夏树是明智的,A班从开场就占据了绝对优势,球一直在B班的**内活动,开场十分钟左右,程司就进了一个球,之后虽持续着拉锯战,但总体控球时间A班还是远远多于B班。

  也许受情感亲疏的影响,她总觉得白黑队服要比黄白队服好看得多,而最在意的那个少年——或者他的确英气逼人与众不同——在自己眼里更是真实地在黑与白的简单色彩搭配下周身外散光辉的存在。

  目光一直定格在他身上,他跑向哪里就看向哪里。足球什么的,根本没意义。

  看着看着,他突然停下来,朝自己一声喝,切断了游离的神思:“夏树!”

  所有人朝自己看来,像灯光瞬间聚焦,夏树一脸茫然不知所措,下意识后退一步,才感到有什么呼啸着从眼前几乎擦着耳侧飞过,女生迅速回过头,看清是足球。

  风间跑出场外去捡球,骚乱止息了。夏树却还怔怔地回不过神,程司走到跟前笑着问:“吓坏了?”女生愣了半秒,继而拼命地点头。

  男生再没说什么,很快地回到自己位置上。女生惊恐感减弱了,但依旧呆呆的。

  足球赛还在进行,心思却已经偏离航道飘向无穷远。

  在遇见程司之前,从没有见过能笑得这么无忧无虑的人。难道他就从来没有烦恼吗?又或者是个看上去异常厚脸皮却不擅长表现自己脆弱的人?

  因英语第一次小测没及格而沮丧的某个中午。程司嚷嚷着“不要在这里制造低气压啦”,拖着夏树翘了下午第一节化学课翻出校侧门去吃烧烤。女生甚至觉得自己好像没有和他到这么熟络的程度。

  在烟熏火燎的室内,她提出过这样的疑问:“你没有烦恼的事么?”

  男生用筷子抵着下巴想了好一会儿,数了一大堆“校际篮球赛连续输给阳明中学的人”、“K班所有美女都已经名花有主”、“前几天上课被物理老师没收了PSP”什么的。

  女生越听越无奈,想用筷子抽他那张欠扁的脸的冲动异常明显。

  “……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男生不服气:“难道英语小测验不及格不是鸡毛蒜皮的小事?”

  夏树就被反驳得哑口无言了。

  男生垂下眼,用公筷把铁架上的培根一片一片翻转,彼此相隔仅仅几十厘米的距离空间中,只剩下“磁磁”的烤肉声。等烤得差不多了,男生把培根夹进女生面前的碗里:“吃吧。”

  可夏树仍撑着下颏盯着碗的边缘一动没动。

  “要说非常苦恼的事,大概还是有一件的啦。”男生搁下筷子,双手交叉在胸前撑在桌上,正色道。

  “欸?有一件?”

  “应该看得出吧?我喜欢小静,但是她却没那个意思。”

  “嗄?”根本就没看不出,太不意外了。

  “喜欢的人不喜欢自己,就好像突然变成了要被人怜悯的角色,不知不觉占了下风。”阴郁的神色只维持了短短几秒,男生就又露出了那种程司式的元气笑容,“不过就算很烦恼但还是坚持下去比较好,我是这么认为的。别多想了,快吃吧。Sorry,有点烤糊了。”

  夏树低头盯着碗机械地举起筷子。

  缭绕在整家店里的烟把眼睛熏得生痛了。

  夏树想着这些,脑海里一团乱麻。但更混乱的是场上的赛事,离结束还剩五分钟时比分终于发生了变化,平手已成定局,夏树看不下去,先回了教室。

  刚推开门,有点惊讶。静颖一个人坐在座位上自修,觉察到夏树进门来,才抬起头。

  “怎么没下去看比赛啊?刚刚好像看见赵玫,以为你也在下面。”

  不久前才闹腾到打架的地步,夏树这么突然地搭腔,而且没有任何不自然感。静颖彻底摸不着头脑,晃神了好久,才小心翼翼地回答:“我留下来刚出完黑板报,想着比赛差不多也快结束了,就懒得下去。我们赢了么?”这么一答话,显得之前的斗争越发虚无了。

  夏树正惊叹于静颖凭一人之力又写又画能完成如此完美的板报,便被静颖拽了拽衣角再问一遍“是输了么”。

  “我没看见就上来了,不过也差不多已成定局了。阿司进了两个球,比分1:1,平局。”

  “欸?”静颖以为自己是听觉障碍。

  “一个乌龙。”夏树内心无力地解释道。

  气氛僵了长长的几秒,最后结束僵局的是静颖一副“完全被他打败”的表情。女生捂着额头,低头笑起来:“还真像他做事的风格。”

  第二天早上,夏树在储物柜前取书,很难不注意到不远处那个异常活跃的身影。程司眉开眼笑地蹭过来:“你没看到进球那一瞬间真是太可惜了。”

  “欸?我走你看见了?”

  “当然了,就你一个人不穿校服,目标那么明显。你刚一走B班那体育委员就人品爆发步我后尘进了那个乌龙。”

  “你还好意思说步你后尘?”

  男生戳戳她的额头:“你不得不承认,奠定胜局的那一球还是我进的!太不够意思啦,即使失败也应该给点面子看到最后一秒吧,何况你怎么就肯定一定赢不了?”男生自顾自喋喋不休着,等注意到女生对着储物柜门发起了呆已经是半分钟之后的事。

  “欸?怎么了?”

  “为注定失败的事做出努力,这种事,究竟应不应该呢?”夏树目不转睛地盯着柜门的锁孔。

  “就算最后失败,但所有那些努力存在过就不会凭空消失啊,虽然改变不了结局,但整个过程都因此不同了。更何况,夏树——”

  男生在女生侧仰起头看向自己的瞬间扬起了阳光一样晃眼的笑容。

  “这个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注定失败的事嘛。”

  此前的一个周五,学校组织步行去上海科技馆参观。

  夏树连同班同学的名字都没记全,身边是女生们叽叽喳喳的声音,却怎么也插不进她们的话题。

  渐渐地,脚步不受控制地慢下去,整个人被疲惫感淹没,在队列里的相对位置迅速后退着,从女生间掉到男生间,再掉到队尾,最终被闪烁的绿灯把自己和全班队列远远地隔在马路两侧。

  身侧还有些学生顶着黄灯往前冲,更多的人停下来,几条队列被截断。被截断的班级的前半段都等候在马路对面,可夏树所在的班级,却没有任何停下来的迹象,继续朝前行进。

  周围是完全陌生的面孔。穿便装的夏树突兀地立在校服的海洋中间,拘谨又不知所措,头脑一片空白。一瞬间,手突然被人群中突如其来的力量拉住,还没来得及低头探寻力量的来源,整个人就不由自主地被拉着往前奔跑起来,在越过最后一道斑马线的刹那,黄灯在半空变红了,好像宣布一个判决。

  夏树撑着膝盖,一边喘气一边抬起头,正迎上少年们鲜明的英气的眉眼。

  程司是一贯的笑容灿烂:“我说你一个人站别人班里发什么呆啊?”

  夏树等起伏的胸口平静下来,直起身反问一句:“你们刚才还不是在别人班里么?”

  “哈哈。”程司得意于对方被自己绕进话里,“我看上J班的凌晓晓跑去搭讪,风间陪我,你看上J班的谁了?”

  夏树一时语塞。

  见女生的窘迫表情,程司愈发觉得有趣了:“好了好了,谁不知道你是冲着风间去的。”

  “不是的。”女生冷淡地反驳,余光却又忍不住瞥向旁边的易风间。

  “你看你看!”程司果然不会放过蛛丝马迹,“我一说你就脸红,还当我的面眉目传情!这个世界太不合理啦!明明我才是风间的‘官配’!”

  夏树不由得心很累。

  果然最后还是以风间的崩溃而告终。一拳打他肩上示意“闭嘴”,没再理睬程司,只把书包换到另一边肩上,对夏树说:“走吧。”

  阳光大片大片地在少年的额发上洇开。一切像个童话,除了那大煞风景的画外音:“太讨厌了!易风间你重色轻友!喜新厌旧!始乱终弃!”

  其实早在转学的第三天,夏树忍不住问程司:“你脖子支撑的那个究竟是头还是枕头啊?”得到的答复是“无厘头”。

  全年级学生一齐涌进科技馆,再加上还有某个小学也在参观,瞬间乱了套,维持秩序的老师们也不知去向,学生们混杂在各个展厅里乱窜。

  夏树过于瘦弱,被周围的人推来撞去。等风间找到立足点回过头,女生已经不知被人潮冲去了哪里。程司把自己的书包也扔给风间:“你在这儿等会儿,我去把她找回来。”

  倒也没有走得太远,很快就在人山人海中发现了那凝滞不动的一点,程司一边笑一边跑过去:“果然人群里最呆的就是你。”

  女生惶恐的神色在抬头看向男生的瞬间变成释然的笑容,继而望望他身后,不见另一个熟悉的身影,感到奇怪:“风间呢?”

  “在神五宇航舱那边等我们。”程司转身走出几步,又慢下来,尽量迁就着女生的步幅以免再次把她弄丢。穿过了中间的一个展厅,已经看得见不远处宇航舱前犹如书包架一般伫立的瘦高男生,程司才用轻描淡写的语气重新开口问道:“呐,夏树你暗恋风间吧?”

  “欸?”尽管对方问得轻松得不着痕迹,夏树还是怔在原地动弹不了了。

  男生回过头,浮现出与平日的玩世不恭截然相反的认真表情,虽然刻意装出不经意的语调,却掩饰不了自己非常在意答案的心理,再问了一遍:“是吧?”

  那一瞬,重又想起,隐藏在视野中耀眼光晕下的面孔和眼眸,让人看上去恍惚间觉得时间好像一直停在原来的地方没有流淌。

  温柔的声音和温暖的手掌,为什么异曲同工地让心脏隐隐作痛?

  而在疼痛之后,为什么又泛滥起无边无垠的怅然?

  无法前行。

  缠住双腿的藤蔓,一枝是日渐明朗的心意,一枝是永不吐露的答案。

  过了许久,夏树扬起了笑脸,“是啊,你怎么知道的?”

  程司,这少年站在日光充沛的楼下朝自己扬起灿烂笑脸,心无城府的单纯模样,在视界的中心形成定格。之后长久的相处渐渐剥开幻想的外壳,让人看见真实的他。

  他帅得很一般,家境也平凡。对女生也不够细心体贴,嬉皮笑脸,口无遮拦,冒冒失失,毛手毛脚,上课喜欢乱插嘴,闹的笑话足够供应全班的娱乐生活,好在他脸皮厚。有时候热情得讨人嫌。成绩进不了年级前三十,倒也不至于掉出A班,智商稍稍高过平均线,情商也不见得高到哪去,缺点一大堆。和完美沾不上边。

  可是他笑一笑,他的缺陷你就全都不记得了。

  他的特别,你时时刻刻历历在目。

  他穿着黑白两色的球衣在球场上挥洒汗水的时候,即使爱踢乌龙还是让人不由自主想为他呐喊加油。他说这世界上不存在注定失败的事,怀着一腔让人莫名感动的理想。有求于他的时候哦,他无论力所能不能及都毫不犹豫满口答应为你赴汤蹈火,绝对真诚,因此你也需忍着想骂他“笨蛋”的冲动,体谅他也许会反而把事情搞砸。

  在夏树曾经认识的同龄人中,只有一个像他这样,拥有让哪怕企图自杀的人悬崖勒马的能力。

  风间的性格相比起来就差多了。毒舌腹黑(程司:“他何止腹黑,分明是鬼畜。”夏树:“那也只有你了解。”),眼神过于冷漠,还总是面无表情,s说的只言片语要么疑似带着敌意要么像是刻意要和你保持距离,城府深不见底,没有温柔的渣。不过长相、气质和头脑相加,群众(尤其女群众)的眼睛就雪亮不起来了。大家都说他这好那好,缺点被说成“个人特色”,现实被完全无视。

  其实他这个人,说得盲目花痴点是“酷”,理性点是“自我中心”。

  夏树在楼下望着那两个男生横穿过远翔楼和致真楼之间的甬道,转身后又在致真楼下二年级月考的排名榜前看见放了单的黎静颖。

  也许在自己出现之前,她和赵玫就是那种表面和谐内里别扭的朋友组合,在那之后,已经连表面和谐都不愿为之努力。

  友情这种东西,真是可悲,真是幻灭。

  夏树回身扬起头去看那张大红榜单上所有稍觉熟悉的名字。

  第四名黎静颖

  第十一名易风间

  第三十五名程司

  自己是第一百三十三名,比一百零二名的赵玫还落后不少。

  但是夏树在看见自己名字的时候,却心无涟漪,反倒觉得有些事不关己。

  (二)

  并非每件小事都值得斤斤计较。

  你说你喜欢谁谁不喜欢你,那就随自己心意继续坚持。你问我喜欢谁谁不喜欢我,那我就随你心意顺势承认。学校这么大,找不到一个能够完全接受我的小圈子。转学这么久,没有一个人关心过因为缺少校服而与大家格格不入的我。成绩或真或假地变差,任课老师也不喜欢……这些我都可以一笑而过,不在意。

  热情的人一直只有程司,但也只是热情而已。男生理解不了女生那么多缱绻心机,看到阴郁的神情后,宽慰也想隔靴搔痒治标不治本,但是每晚收他的短信,十条中有九条带有“哈哈”两个字,莫名其妙地也会释怀。

  给自己珍贵的温暖的人,就这样逐渐离不开。

  为了留住他,说的谎也越来越多。

  等到彼此都被伤害,就又各自陷入绝境。

  明知道会重蹈覆辙,却拿不出对策,一味重复着过去那些一同走过的日子,欢笑,泪水,欣喜,不安,手心紧贴手心,那么温暖,但摊开看,生命线还是无法改变地从中间截断。

  讨论完难解的数学题,隔了五分钟没回短信过去,程司便好奇地追加一条:“之前那条没收到吗?”

  夏树用毛巾揩干手上的水,回道:“正在洗衣服。”

  “呵呵,真勤劳啊。不过应该是机洗,要不怎么可能还在跟我短信……”

  “我大多数衣服都不能机洗,一洗就完蛋了,现在先用洗衣液泡一会儿。”

  “可以用一个洗衣袋把不能机洗的衣服装起来再放到洗衣机洗,这样很保护衣服的,我高一住校时都是这样做的,一般都是把衣服积压一星期,然后花半天时间去洗,懒死哈哈~”程司发短信速度不是一般快。

  夏树拎出一件衣服歪过头仔细再看一遍水洗标:“但是水洗标上都写着:手洗不可机洗不可氯漂不可干洗。没问题吗?”

  “→_→它为什么不直接注明‘免洗,一次性使用衣物’,呵呵。你可以拿一件装洗衣袋先试验一下……如果坏了我赔你。“

  夏树微笑着,把手机放在水池旁,回头朝屋里喊:“奶奶,家里有洗衣袋吗?”

  没有那么绝对,虽然规定只可手洗,但机洗也未必行不通。试过就知道了。擦过手机背后沾上的泡沫时,夏树仰头望向晾在夜幕中的那件白色上衣。

  以前没有尝试的机会,因为这类杂事都由父亲包揽,从不让自己插手。

  回忆过往,夏树忽然鼻子发酸。死死地坚持,不去接父亲的电话,说服自己离开了他会过得更好,强烈的恨意在心里堆叠,属性却在不断改变。温暖人心的结论等在那里,却自欺欺人对它视而不见。

  虽然成长中没有母亲,生活也过得很清贫,可得到的宠溺却一点也不少,自己并不像大家猜测的那样悲惨,只是个普通的、甚至比一般小姑娘更幸福的孩子,难过的时间不过短短一季,所谓的“被双亲遗弃”根本是无稽之谈。贪心地索取同情,如今还想得到更多,因此半真半假地编着谎。就是像别人说的那样狡猾。

  “对不起,骗了你。”想对程司这样坦白,但每次都以“现在还不是时候”拖延下去。

  还是害怕寂寞。

  夏树看着屏幕里对方发来的“晚安”,一如既往地回“再见”,把手机放在枕边阖上了眼睛。

  藏在我所能看见的未来里,你是那么失望又落寞的神情:“夏树,我不是要责怪你,只想问你,预料过今天么?谎言终有一天会到无法自圆其说的境地。”

  其实我知道,世界上最单纯美好的亲情爱情友情,也不过是这种结局。

  对于将要发生的事有能力感知,可没办法控制。

  (三)

  放学周末比较早,程司提议去海洋馆玩玩,理由是“听新闻说引进了新的阿德利企鹅”,话还没说完就被风间冷着面孔反问:“所以你想去学习怎样用肚皮贴着冰面爬行?”男生不气馁,伸过头问夏树:“一起去么?”并在女生犹豫的当下继续怂恿,“去吧去吧,我们一起去吧。”于是,第二轮打击来自于兴致一向不太高的夏树:“看在你这么想学习如何每小时游35公里的分上,就去吧。”

  受到轮番打击的程司在教室后排绕了一圈,见人就哭诉:“背上两支箭,快帮我拔出来。”

  虽然两人都拿程司开涮,但实际上最后还是答应了。

  只不过夏树没想到,所谓的“我们”,还包括黎静颖和赵玫。

  赵玫的手紧紧攥住自己的书包肩带,指节处泛白。

  趁男生们不注意,恶狠狠地盯着夏树不放:“你是不是脑子有点问题?这样死皮赖脸的有意义吗?”

  对方一言不发,赵玫以为镇住了她,转身走出几步,听见身后传来轻微却坚定的声音。

  “有意义。”

  赵玫意外地回过头。

  “全部,都有意义。”夏树的神情与其说是平静,不如说是从容,波澜不惊的面容之后隐藏着一种令人畏惧的神秘力量。

  赵玫有个瞬间愣住了。回过神后她出其不意地推搡了一把夏树,力气之大让对方直接膝盖着地侧倒向一边,但夏树像个没上足发条的人偶,毫无反抗,就势坐在地上没起来,微低着头,连表情都看不见了。接着赵玫将目光转向黎静颖。

  已经没有办法再袖手旁观了。

  黎静颖短短半秒就在心里作出了判断,为了表明和赵玫统一战线,象征性地跟着推搡一下摔倒在地的女生的肩,声音不大却很清晰地说了句:“滚远点。”

  其实赵玫递来的眼神意味很明确,那就是“如果不欺负夏树,我们就不再是朋友了”,而黎静颖非常心知肚明,赵玫是怎样“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人。只是不情不愿地做了回帮凶,女生彻底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成了对方回击的靶心。

  被推倒后身体俯得更低一点的夏树顺势拽起刚才掉在地上的书包,以极快的速度朝黎静颖身上甩过去:“你才滚远点!”身形单薄的女生毫无疑问被撞得摔出去一米多远。

  不仅黎静颖,连赵玫都愕然加茫然了。

  男生们这才觉察身后正爆发世界大战,赶在两个看似文弱的女生扭打成一团之前手忙脚乱地把她们分别拖向安全区域。

  “去保健室吧。”风间查看着夏树手肘和膝盖处渗着血的擦伤。

  夏树拎起书包倚墙而立,往远处同样关心着黎静颖伤势的程司望了眼。又望见还被晾在事发现场的赵玫。单手把风间推开一段距离:“不用你管。”说着便独自走向保健室,途中和赵玫擦肩而过。风间不是程司那样会穷追不舍的个性,随她去了。

  (四)

  夏树和黎静颖的战争并没有告一段落,反而愈演愈烈。

  准确地说,是因为夏树的敌意激怒了黎静颖,单向战争很快变成了双向战争。但无论怎样,程司、风间和赵玫在感到无法插手的同时,都觉得这战火燃得有点莫名其妙。

  周一,夏树改了发型,扎两个贴脑袋的小辫。走向座位的一路都接受着程司的注目礼,到最后忍不住问:“你干吗?”

  “没干吗,觉得你今天挺可爱的。”让人几乎要怀疑不久前奇怪的斗殴是他的幻觉。

  然而几分钟后,“可爱”的夏树又变回那只被激怒的蟋蟀,停在教室前方冲着扎堆的赵玫和黎静颖大吼:“别再说我坏话了行吗?我没招你没惹你看见你绕道走你还想让我怎样?”

  不知这引线又是从哪儿燃起的。但目标不是两人却是一人。

  黎静颖翻翻眼睛,从女生堆里站起来,用嘲讽的语气慢吞吞地反问:“你又知道我说的是你了?哼。哪儿来的疯狗,自作多情胡乱吼。”

  整个班级的学生都安静下来。并不是每个人都有颗看好戏的八卦心,实在是局面太过戏剧化,让人不得不看,当下所有的目光都落在本该尴尬万分的夏树脸上,可她却悠哉悠哉地缓缓笑起来,声音不响但清晰无疑地再度反问:“你又知道我吼的是你了?”

  若不是情感亲疏有别,程司倒是很想为夏树的机敏拍手叫好。不过现在的当务之急,是预计到黎静颖可能爆发,赵玫可能加入,在教室打起来几个人都会更加难堪,于是他顺手把站在原地微笑的夏树拽出了黎静颖的视野。

  “你以前是不良少女吧?一定是的吧?一定是!”男生敲着夏树脑袋,“才转来几天呀,就生了两回事。”不知为什么,对夏树讨厌不起来,反而真心觉得和她相处没什么压力,看见她反击排挤她的人,哪怕其中有自己喜欢的女孩,也感到大快人心。

  但夏树不知道程司的真实感觉,表情有一瞬间的不自然,等到明白他不过是说笑,才恢复镇定。“佩服我吧?”跃上双杠坐着,一边晃着脚。

  “什么……啊!乱七八糟!有什么可佩服的,有勇无谋。”

  女生隐住笑,安静地望着他片刻,叹了口气,刚想说什么,却被外套口袋中传来的突兀震动声打断了。

  无谋?

  只是你不懂罢了。

  天真的,单纯的,直接的,热情的……你的世界是这样。看见的全是表面的胜负,看不见隐匿的心机。

  程司瞥了眼夏树的口袋:“你接吧。”表情是“不用在意我”,还颇有礼貌地退开一段距离。

  夏树哭笑不得,只好硬着头皮按下接听键。

  “……开学了吗?”

  “嗯。”

  “一切还顺利吗?”

  “嗯。”

  “要听爷爷奶奶的话……”

  “嗯。”

  ……

  从程司的角度看来是个无趣度满点的电话,令他有点奇怪的是虽然女生一直只是在“嗯嗯”回答,但神色却奇怪地凝重。待她阖上翻盖,他抑制不住好奇心问道:“什么人啊?”

  女生故作轻松地耸耸肩,发声后才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是哽咽的:“我爸爸。”

  (五)

  “我猜你就在这里,骑士精神不灭呵。”风间来操场边找程司,顺便带来三罐饮料。夏树用不着去问“你怎么知道我也在”的傻问题,只接受那第三罐饮料外加“听说了你的英雄事迹”的问候。

  “大概,她们气也该消了。回见。”夏树感觉插在两个男生间聊天有点别扭,从双杠上跳下来道别。

  程司冲着她的背影喊道:“我保证还有危险,女王赵的核辐射总是旷日持久。”

  “她应付得来。”风间评价说,“夏树虽然体力略逊,但头脑够聪明。”

  “够聪明?”没看出来,“够冲动才是正解吧。”

  “这可不是冲动。”风间挑挑眉毛,“和对手在公共场合正式翻脸是一招好棋。从此以后谁都知道黎静颖、赵玫和夏树之间有过节,对方要传她坏话就没那么方便了,因为大家都会打折听。”

  就算风间说到这份上,程司也不能完全理解。“嗯?现在开始替她说话了?开学时不知是谁说她‘不是善主’,还跟我故弄玄虚说什么‘直觉’呢。”

  “我说她聪明没错,可我说她善良了吗?”

  虽然程司平时一贯啰嗦话多,但遇到诡辩拌嘴却从来不是风间的对手。

  “她其实也算不上‘不善良’,女生嘛,谁没有点心机?——虽然那是我毫无概念的境界。夏树她家庭不幸,在学校还受赵玫她们排挤,反击几下也是正常的。“

  “她家庭怎么不幸了?”

  “爸妈离婚,妈妈跟有钱人跑了,她被判给爸爸,爸爸不久前又再婚了。”

  “听起来很耳熟。”

  “嗯?”

  “你确定不是某个苦情剧女主角的官方狗血设定?”

  “你不信?”

  “一个字都不信。”

  “不信……我们打个赌?”

  “赌注随你定但是证据你去找,如果你不能证明夏树是个苦情剧女主角就算我赢。”

  “无异议。”

  男生们打起无聊的赌总是不计后果,而为了去证明自己是赢的一方更是不惜代价。程司所能想到的最直接最快的方式就是去档案室偷出夏树的那份,当然,这个计划被他以兴奋又刺激的语气告知风间后,却只换来对方冷静的评价——“蠢死了。”

  如果没有风间的帮助,当然是不堪一击的不可行方案。

  “如果你能使用你那张无比纯良的帅脸辅以无比可靠的声音诱开办公室里的值日生,我将把最终收益用于请你吃饭。”

  “也就是说我在帮助你骗出我的钱为饭局埋单。”

  “哎呀,不要那么斤斤计较嘛。”他耍出杀手锏腔调,往风间肩上靠去。

  风间受不了男生腻人的撒娇声,用尽全力卸开像米袋一样沉的脑袋,默许了他愚蠢的计划。

  风间是优等生、学生干部、美少年、可靠学长,只需在办公室门口微笑着晃一晃,甚至不用开口,一年级的值周生就能手匍额匐跟着走。

  尽管他一直不承认,程司还是管这叫“色诱”。

  眼下程司顾不上嘲讽他,赶紧趁机溜进档案室翻出自己班级的档案,再找出属于夏树的那份。

  厚厚一叠,从小学到高中的,男生好奇地顺序看过去。

  目光移动到评语中的某一行。

  猛地呆住。

  绿光在复印机中缓慢滚过,发出有节律的噪音,像杂乱的音符在心里敲,靠在外箱上的手肘感觉到灼热的温度。

  程司只影印了高中的那张,甚至觉得连这也是错的。

  即使事后风间证明了夏树母亲那行的空缺,也提不起兴致去大快朵颐。

  无法再安心。

  愧疚与同情该怎样清算?程司觉得最好用必胜客外卖去等价代换。

  于是事情演变成:翌日,当夏树在午休时分被以各种奇烂无比的借口留在教室,直至课桌上一字排开各种丰盛佳肴,依然茫然无措。

  “这什么意思?”

  “我请客。”男生潇洒地打开披萨,“当然啦,付账的是风间。”

  果然是他的风格,夏树笑起来,问:“那为什么平白无故要请我?”

  男生嬉皮笑脸给不出靠谱理由,女生只好转向风间问个明白,可没想到风间是一张“别问我,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请你客”的扑克脸。

  风间当然说不出“我们拿你打赌了”的话,况且他觉得就算打个小赌也无伤大雅,夏树并没有任何损失,程司这样小题大做他也无法理解。

  (六)

  “怪人。”

  上学路上,夏树碰见程司时已经更新了称呼。

  男生停下车笑着回过头:“只不过几个披萨而已啊,还谈不上怪吧?”

  “没有理由,没有下毒,这还谈不上怪?”

  “你就不懂得要用‘谢谢’回报有好施之心的人吗?”

  “当然懂,早就对风间说过了。”

  玩笑开够了,夏树未经允许就跳上男生后座:“虽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这样没来由的好意让人感到不自在。像以前那样正常相处,不好吗?”

  如果“正常相处”指的是能够心无杂念地环着他的腰;安心地看住他制服衬衫的线条;隔着衣料相接处的皮肤蔓延开绵长的暖。那样的异样都不觉得异样,那么很遗憾,连夏树自己都做不到了。

  不记得上一次手是放在哪里的,不记得上一次目光是放在哪里的,不记得上一次是由于什么才感觉不到手臂间灼烧般的阵痛。

  他有些特别的举动,哪怕你攥着理智不断提醒自己那不可能有特别的意义,但心不受控制地跳动过几次,脉搏不受控制地紊乱过几次,他就不得不变成了特别的人,不会再是以前那个。

  程司不会有夏树这么多敏感纤细的念想,夏树对他来说同样是特别的人,但特别的意义却大相径庭。

  因此,他虽然知道有朝一日夏树发现他的小秘密会生气,但他对女生生气程度的预估却远远不足。当面对这种局面,他甚至不能理解夏树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反应。

  “给我个解释。等等,别告诉我是你在马路边捡到的。”

  程司拿着从自己书包里掉出来的夏树的影印档案无言以对。

  “别介意,只不过是……打……打赌……”

  “打赌?”夏树冷笑一声,“我把你当成朋友,你却拿我打赌,调查我的档案……”

  赌气的责备话大半没听进去,只感到脑袋中充满嗡嗡噪音,程司追着转身离开的夏树在走廊上拉扯,成功让她停下之后才看见她的眼泪正划过脸部曲线往下落。

  女生把揉成团的复印纸砸向他的脸。

  “你真是世界上最贴心的好朋友!”

  程司不是没有防备,但还是给砸了个正着。纸张折叠产生的棱角在来不及眨眼的瞬间硌住脸,拉出一道痕,再落向地面。痛感没有随施力物的消失而消失。

  一个怔忡间,放走了她。

  “阿司你终于也开窍啦,没错,就该离那女人远点。”

  “什么……胡扯什么啊?”反映了好几秒才意识到对方指的是夏树。

  “你不是不跟她说话了吗?”

  “……没那回事。”只是心里某处被滚过的眼泪灼伤,不知该如何相处了。程司想不出一个完美的道歉。

  赵玫好像很失望:“切,我还以为你幡然醒悟,识破那女人的真面目了。“

  “她又没做错过什么,你干吗老和她争争斗斗。“

  “别来对我说教,她就是做错了,你不懂。“

  不能完全理解,但一定是错了。

  错的那个人不是夏树。

  (七)

  两个人的对面无言在赵玫看来是一种局面,在黎静颖看来是另一种局面。程司先是对夏树大献殷勤,接着又尴尬相对,这绝对不能用单纯的“古怪”来形容。

  问当事人之一程司,只得到支支吾吾的敷衍。问看似知情的风间,也缄默不言。

  “你看那两人像是闹了矛盾吗?”一起去上计算机上机课的路上,黎静颖征询赵玫的意见。

  女生想想,程司当面否认了矛盾一说,于是摇了摇头。她半垂眼睑一副不愿多谈的表情,却使黎静颖的理解出现了偏差。

  经过教学楼间的广场时,太阳光从头顶直直地往下打,脚下的阴影一会儿左移一会儿右移。黎静颖再找不出什么话题,脑子里好几种猜测在打架。

  等到已经开始上课,赵玫才略微察觉到黎静颖有几分不正常。

  唯一对全局知情的只有风间,他明白程司为什么难堪,也明白夏树为什么生气,甚至明白黎静颖为什么反常地坐立不安。但出于某种私心,他不愿说穿。

  午餐时大家依然聚在一起坐,然而气氛却愈发僵,对话只存在于风间与赵玫之间。

  “藕片咸了。食堂最近总像倒了盐罐。对了,数学布置作业了吗?”

  “没有,老师只说午自修时她过来答疑,应该会顺便布置,不过精炼上的二项式定理那部分总归是要做的。”

  “二项式定理?那么复数就不做了?”

  “前天就布置做完了呀,你没做吗?”

  ……

  为了掩饰尴尬,风间迫不得已使对话毫无间隙地进行下去,到最后演变成综艺竞赛中的速问速答。夏树从不远处的过道端着餐盘经过。赵玫又义愤填膺,对着她的背影骂道:“贱女人。”

  “行了,还在闹不团结。”程司终于开口。

  “你这人,怎么不相信自己从小到大的好朋友?你才认识那贱女人几天啊?”

  “有道理,比起生面孔,我应该相信‘从小到大’动辄打我的‘好朋友’。”

  赵玫不理睬他的嘲讽反语,用半截筷子比着:“前天她还把一条这么长的小青虫放进姚小言的书包里,把姚小言吓得嚎啕大哭,到现在还在被选修课上那几个没人性的男生嘲笑呢。”

  风间朗声笑道:“那还真是干得不错。”

  赵玫白他一眼,又举一例:“昨天下午王婷参加游泳队训练,结束后发现自己的衣服都不见了,最后只好裹着浴巾穿越操场跑回寝室换衣服。”

  “是夏树干的吗?”程司光在脑子里想想那些场面就乐得不行。

  “除了她还有谁?还在衣橱里放了张写有‘生日快乐’的贺卡署名‘夏树’,简直不气死人不罢休。我敢打包票,这一定是王婷一生中最‘快乐’的生日。”

  “赵玫,夏树是强悍加智慧型的女生,谁让你们没事找她茬。”风间已经恢复了正常语速。

  程司看他一眼,没再接嘴议论夏树,而是转了话题。

  (八)

  下午第二节课是体育课,几乎所有女生都加入了唯一的集体活动长绳项目,夏树不出意外地再次被孤立了,只能坐在场边讪讪地观望。

  AB两班在场地问题上出现了纷争,两方派出谈判代表,就出场而言,赵玫的气势比对方班级的中心人物强不少,可过了半天,赵玫却气急败坏地折回来,对坐在场边的女生们叉起腰:“靠!单若水那个刁女人!我说两班各占一半场地她都不同意!她是想怎样!”

  夏树往那块空地望了望,的确不够两个班的长绳活动。黎静颖站起来,拉赵玫坐下,自己跑去继续和B班人交涉,不到五分钟就回来招呼大家准备跳绳。“她们把整场让出来了。”

  如果不是被纷纷去活动的女生们落下,夏树也许会笑出来。

  回想着开学以来自己和黎静颖的每一次针尖对麦芒。其实迄今为止也没有任何直接证据能证明黎静颖的阴暗面,有的只是猜度是直觉。但话说回来,如果她真是表里不一的坏女生,那段数就太高了。

  而与此同时,程司也正为别的事后悔。

  一个过失是不是用一句抱歉去弥补就够?

  一次误解是不是心怀内疚相逢一笑就能消除?

  一种亏欠是不是可以用在其他方面无尽的给予来替代?

  若有人能看清日界线旋转的方向,懂得时间原来是个圆,就不会从一开始就执迷不悟踩进循环的怪圈。

  体育课的后半段,老师结束了自由活动。男生们被调去喧闹的篮球场上打练习赛。女生们则被发配到室内玩“贴膏药”的傻气游戏——老师们还偏偏蠢得要命地坚信“女孩子们一定会玩得很开心噢”。

  夏树在游戏中走神,身体一震,原本贴住自己的伙伴拔腿就跑,而另一边已经被人贴上。回过神之后才发现身边的人是黎静颖。

  沉默须臾,黎静颖犹豫着开口:“呐。夏树,我不想与你为敌,说实话我连为什么和你掐架都不明白。这么争争斗斗下去既失格又无趣,和解吧。”

  夏树侧头看她,点点头,没说话。

  黎静颖开门见山地说下去:“虽然这时候直接提这样的问题有点唐突,不过请你体谅一下我——你是不是喜欢阿司?”

  “……没那回事。”

  “可是阿司——”

  “刚才课间在抽屉里找小静的笔记,没看见。是被你拿去了么?”风间带球过人,三下五除二晃到程司面前。

  “嗯,她借给我了,我正在抄。”程司防守得紧,不给任何机会。

  “抄完给我。”风间假动作非常连贯,但没成功。依然被堵得没有出路,球怎么也传不出去。

  “我已经抄完了,现在我的在秦珊珊那儿,后面还有王婷排队等着。”

  “还真是混乱,你们上课都在干嘛?自己不抄笔记的吗?”

  “你不也一样。”

  “我不一样,我只是查漏补缺,两分钟就可以用好。”风间说,“那你和秦珊珊打声招呼,让她抄完给我。”

  “不可能,刚才我听她说是因为夏树向她借笔记所以她才想借‘完整版’对比一下。不过,你完全可以去和夏树商量下插个队。反正夏树她——”程司抬了头。

  “——喜欢你。”

  静颖扭头看向夏树下一秒变得惊诧的脸:“其实你知道吧?”

  与此同时,程司抬头,淡然目光落在少年英气逼人的面孔上。

  “嗄?怎么可能嘛?怎么可能!”夏树的表情立刻又由惊诧变成了难以置信。

  先是对你大献殷勤,又尴尬相待,这番表现分明似曾相识。“说起来,他算是我小时候的朋友了……他的想法,我哪有不清楚的道理?”静颖有着十分强烈的想要洒脱地笑笑的愿望,但没能实现。表情有些难看。

  “喂喂,胡说什么?除了赵玫你还想给我制造多少这种莫名其妙的绯闻?夏树?饶了我吧。”风间的表情变得极不自然。

  “和赵玫那种玩笑不同,这可是上次在科技馆夏树她亲口对我承认的。”程司低下头再一次妄图断球。

  “但既然你说你不喜欢阿司,那就算我请你——”静颖索性转过身面朝夏树的侧脸。

  “如果你真的不再喜欢小静。那就算我求你——”程司对风间手里的球突然没了兴趣,挺挺身站直了,很郑重地。

  ——千万不要和阿司在一起好么。

  ——和夏树在一起试试吧。

  是谁的声音呢?那样轻,却那样清晰,经久不息地,回荡在夏末秋初闷热的空气里,融化在花香弥漫落叶轻扬的校园里,混杂在无数句平凡得听不见的“把球传给我”和“XX,快跑”里。十月的天,不仅云朵少得可怜,连风也吝啬得只给那么一点,可是声线却凭空绵延到无穷远。

  呐,你听见了吗?

版权声明

本文仅代表作者观点,不代表本站立场。綦江在线网上有所的信息来源于互联网和綦江在线无关,如有侵权请指出,我们立刻删除,本站不负任何法律责任。

留言与评论(共有 0 条评论)
   
验证码:

綦江在线-让世界了解重庆綦江区

綦江在线-今日綦江新闻门户

| 浙ICP备05082053号-1

使用手机软件扫描微信二维码

关注我们可获取更多热点资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