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笔下的西南联大往事
二十八日,大队同学因第二次注射伤寒预防针多起反应,乃于空袭警报声中雇船去桃源。余同李师、毛应斗先生于晨曦中步行,红梅初放,绿柳产芽,菜花蚕豆亦满田灿烂。路旁多杉皮小屋。约五十里至桃源。附郭滨江风景极美,人家多有阁楼翘起。因到得较晚,街上纹石便宜的多已为人购去。
三月五日,昨夜同学多半未睡。今日李师押车,余等迟行。过文昌坪时人家多闭户,从小路上坡后并闻枪声一响。夜宿凉水井,余等宿山经小村,行李车来得很迟,黑路走细田埂三里多,来回扛行李,甚苦。
十七日,微雨中经酒店塘,三十里至鲇鱼铺湘黔交界。距长沙三五点五公里,距贵阳三七二公里。沿途多平顶山,已入贵州之dissected plateau,河流均为小溪急流。又三十八里至玉屏,县内备极欢迎,全体宿县衙门内,并开联欢大会,曾昭抡先生向小学生演讲。县内产石竹,以制玉屏箫及竹杖,团内几每人购一根,入黔后多荒山,草坡杂生毛栗,松林及柏林偶见。
四月八日,六十二里平路抵镇宁,田中罂粟已开放。出东门外二里多有火牛洞,洞深仅六七丈,钟乳大异常,由狭可容身之新凿小门入内后,迂回百余步入一大室。室中有高大石柱多根,后有一大石壁,以烛照之,奇妙之极,钟乳上下直贯,纤细洁白,若冰帘之垂,若雪松之蟠,亦若璎珞,其中则有数丈数十级之老干数株,若浮屠,若旌节。绕壁而行经其后,过一深潭,复下,达另一大厅,作歌其中,四壁共振。我们首批十余人游后回城,大肆宣传,结果全团连伙夫都去了。甚至有去两三回或第二天早晨临走之前又去玩的。
十一日,阴而不雨,路滑难行。荒坡草高如人。十二时至盘江,铁索桥康熙时落成,今春三月间断坏。今止能用小划渡江。小划狭长仅容五六人,头尖尾截。浆长柄铲形,两人前后划之。乘客都须单行蹲坐舟中,两手紧紧扶舷,不得起立乱动。舟先慢行沿岸上溯,近桥时突然一转,船顺流而下势如飞鸟。将到岸时,又拨转上溯。船在中流时,最险亦最有趣,胆小者多不敢抬头。二十五里至哈马庄,山顶小村,水菜无着,时已五点,临时议宿安南。于是又走了十八里,到了小城街上,卖炒米糖泡开水的小贩被抢购一空。同学一大群如逃荒者,饥寒疲惫。
二十七日,由杨林经长坡入昆明境,遇大雨,全日行六十里抵宿大板桥。为昆明东乡大镇。下午游龙泉寺及花果山水帘洞。闻、李二老均已髯须留得很长。为共摄一影。二老相约抗战胜利后再剃掉。但李师“晚节”不终,到昆明不久就剃掉了。
二十八日,至板桥行四十里抵昆明。休息于状元楼外四公里之贤园,主人以茶点欢迎。午后整队出发,经拓东路,梅校长及校中首脑均来欢迎,并有人献花环,曾夫子大为酬应。
费孝通《疏散》中叙述:
整个房屋已经动摇,每一个接缝都已经脱节,每一个人也多了这一层取不去的经验。一个常态的生活可以在一刹那之间被破坏,被毁灭。这是战争。
跑警报已经成了日常的课程。经验丰富之后,很能从容应付。警报密的时候,天天有。偶然也隔几天来一次,我在这些日子,把翻译《人文类型》排成早课。因为翻译不需要有系统的思索,断续随意,很适合于警报频繁时期的工作。大概说来,十点左右是最可能放警报的。一跑可能有三四个钟头,要下午一二点钟才能回来。所以,一吃过早点,我太太就煮饭,警报来时,饭也熟了,闷在锅里,跑警报回来,一热就可以吃。
我们住在文化巷,房子靠近街头,而且是出城门凹口必经之路,一有预行警报,街上行人的声音嘈杂起来,我们一听就知道。我的习惯是一听这种声音,随手把译稿叠好,到隔壁面包房里去买面包,预备在疏散时充饥的,我太太则到厨房里把火灭了,把重要的东西放入“警报袋”,十分钟以内我们都准备好了,等空袭警报一响,立刻就可以开拔。
▲西南联大校训:刚毅坚卓
我们疏散的路线也是一定的。文化巷底是通联大的城墙缺口。向北,绕过联大校舍和英国花园时有起伏的小山岗。那时因为我太太不太舒服,不愿走得太远,时常就在山后的空地上坐下来,等紧急警报发出后才躲到沟里去。